外面世界的节奏越来越快,罗新璋却说“我的节奏越来越慢,因为年纪大了。” 新京报记者 秦斌 摄


罗新璋译著,其中《红与黑》是公认最好的版本,至今仍在重版。

  “以学为本,以阅读为主,以音乐为辅”,罗新璋如此形容自己当下的生活,“我主要的生活方式就是阅读”。罗新璋家中有很多书,不仅两个书房的书架已被填满,地上摞起的书也已有半人多高。我们一走进他的书房,老人家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不要进,不要进,太乱了。”书桌上满是摊开的书和报纸,最近有几家出版社要出他的自选集,整理校对以前所写的文章,是罗新璋当下生活的一部分。

  【人物简介】

  罗新璋 著外翻译家,生于1936年,195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1963年起先后在外文局中国文学杂志社、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著有论文《我国自成体系的翻译理论》、《中外翻译观之“似”与“等”》,编辑《翻译论集》,译著《列那狐的故事》、《红与黑》等。妻子高慧勤是日语翻译家。

  打电话向罗新璋约采访,他在电话那头说:“我们就在太阳宫地铁站D出口见吧,我会拿一份《文汇报》。”采访前三天,他又发来短信:“十号线,太阳宫,D出口,持《文汇报》者即是。准于周四九点见!罗新璋拜上”很有老一辈文人的礼貌与严谨。

  周四,我刚在地铁口站定,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骑着自行车前来。他看见我,停下,拿起自行车框里的《文汇报》晃了晃。已经77岁的罗新璋看起来精神矍铄,善意温和。他带着我和摄影记者穿行于一座座“直通天际”的高楼,最终来到了他居住的中国社科院小区。“当年我住进来的时候,我们那栋18层的楼是这一片最高的楼。”可如今这栋夹在钢筋水泥中的建筑物已经没有那么起眼了。

  “到了这个年龄也没有忧愁了”

  罗新璋一天的生活是从阅读开始的。早起后在床上看会儿书,起床刷牙后,边吃早餐,边听音乐。之后又是阅读生活,“读书真是能给人很多乐趣,每天日有所进,能学到一些东西。”而在书海中寻找似乎也是一种喜乐,“想找的书还没找到,看到旁边的一本书,便拿出来看,两个小时就这样看掉了。”

  罗新璋如今一人料理自己的生活,琐事繁多,让他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我是个闲人,却是个很忙的闲人,白天看报看书,做些工作,晚上睡觉前还要把表面的家务做完,一天总是很快就过去了。”

  但罗新璋也会忙里偷闲,便是去逛书店。他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道:“2012年12月31日,阳光甚好,购于王府井书店二楼”。“每天要看书,总有很多事情,12月31日那天,我想算了,给自己放个假,到外面去玩玩,因为阳光很好。”罗新璋告诉我。但现在实体书店的冷清却让罗新璋感到奇怪,他最近在看的钱基博的《国学必读》,扉页上除了详细记录了购买的时间、地点以及折扣,还有“十一点到十二点半,偌大一个门市部,只有我一个人买了这本书。”“中间只进来过一两个人,也没有买书就走了。”罗新璋说。现在,罗新璋一两个月会去一次书店,“1993年之后我有了高血压,要按时去院部拿药,拿了药之后我就会去王府井新华书店走走,然后再去长安街上的外文书店。”为了救实体书店,他每进一个书店必定至少买一本书。

  除了读书,罗新璋也愿意练练字,在报纸上遇到自己喜欢的话,他会抄录下来,如今已有好几大本。其中不乏一些养生知识,“现在我自己管自己的健康,本来我老伴喜欢看医学书,我一点常识都没有,但现在开始注意起来”。那天桌子上便放着他刚刚写好的一段话,“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心静,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董仲舒”。“我觉得说得很好,现在大家都是狂躁心理,都想成为百万富翁,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百万富翁的。外无贪,我退休了就安心过日子,内心静,我现在很平静,到了这个年龄也没有忧愁了。”

  “我的节奏越来越慢了”

  罗新璋翻译的《红与黑》是十几个版本中公认最好的。当年他为了翻译《红与黑》,每日黎明即起,从四点到七点工作三小时,再去上班,而到了晚上临睡前他又会再把当天的翻译内容重新复查一遍。翻译家李文俊就曾说罗新璋是翻译界最肯下死工夫的。因为喜欢傅雷的译笔,他把傅雷全部的翻译完全抄了一遍,一共二百五十四万八千字。1973年,罗新璋赴法从事文物展的翻译工作时,在巴黎国立图书馆,看到了善本室珍藏的巴黎公社公告原件,便决心将其译成中文。他接连四十余天,每天四五个小时,终于将桌面般大小的公告原件一份份抄录下来,然后逐字校对,回国便将389份公告译成中文出版。

  在采访当天,回忆起这些往事,罗新璋感叹一个人要真的想在自己的专业方面有所成就,就一定要下非凡的工夫,“这样你都不能说你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只是一点点的成就而已。”

  谈到当下的翻译状况,罗新璋觉得现在翻译的速度太快了,“听说现在大学老师不上课的话一天可以翻译三千字。”罗新璋回忆起自己翻译《红与黑》的时候,一天平均只能翻译500字,“这就已经很了不起啦,而且以前翻译总要改个三四遍,都是自己重抄的。现在用电脑翻译,一遍就打出来,发给出版社就印出来了。文字质量不如以前,文字要推敲才有质量。”虽然以翻译《红与黑》知名,但罗新璋说自己并不喜欢司汤达,“司汤达这个人的性格跟我不是很合,他有点不择手段。”罗新璋最喜欢的法国作家是莫洛亚,“他的法文很漂亮很舒服。”

  外面世界的节奏越来越快,罗新璋却说“我的节奏越来越慢,因为年纪大了。”他不太会用电脑,“道理上都知道,但是要自己弄就要花上半天。”他也不怎么看电视,“就是晚上7点到8点看一个小时,看看新闻。因为牙齿不好,吃饭吃得慢,差不多要吃一个小时。现在的电视字幕太快了,打字幕等于白打,也可能是我阅读速度太慢了。”

  “孤独的时候很深的东西才能进入到内心”

  2008年,老伴去世后,罗新璋开始一个人生活。女儿住得离他不算太远,不时会来看望他。问他觉得人生幸福么,他说幸福很难达到,“有时候我会感觉很悲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生活孤独吗?”“我已经习惯了,只要生活能自理就好,而且我现在有音乐为伴,音乐能转换人的情绪,听到好的东西情绪能马上为之转变。”罗新璋家中客厅的桌子上摆着好几箱CD,范围从越剧跨越到古典音乐,“常常是一个人听才能听到好东西,孤独的时候很深的东西才能进入到内心。”

  说着,他便拿起一张巴伦·博伊姆演奏贝多芬的CD问我,“你有没有听过,里面的第六交响曲《田园》真的非常好。”他回忆自己最初被这个曲子感动的时刻。那是一个下雨的傍晚,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灯火掩映,罗新璋在客厅中听着这张CD走八卦步,“慢慢地我被曲子吸引,坐下来听,感觉像是往里面走了很远很远,走到生命很深邃的地方,然后远方微微有一点光透出。”说这话的时候,罗新璋望着窗外,表情陶醉。客厅浸润在一片阴影里,暗色的光影更衬得他平静、从容。

  罗新璋觉得现在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恐惧,“我已经想通了,人最怕的就是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到最后谁都难免一死,想开了,没什么了。”

  整个采访过程中,罗新璋都略显腼腆,但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会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解。他对当下的新事物充满好奇,我们向他展示如何用手机看报纸,他看了不住说“这个不错,不错,不用去楼下取报纸了。”我们向他说起最近网上可以免费下载电子书的事情,他听了,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下一本《繁花》,“我在报纸上看到这本书的介绍,说是用上海话写的,应该很有意思。”他说自己最近看的一部电影是《碟中谍4》。“你觉得那部电影怎么样?”“哎哟,神乎其神。”

  采访结束,老人家坚持送我们到电梯门口,他笑着说这是法国人的习惯。

  “我既没有什么志向也没有什么所长,是个很笨的人。在学习的时候发现课文里有傅雷的译本,一看觉得翻得真高明,才开始对翻译感兴趣。”

  采写 新京报见习记者 江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