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口述历史系列”
作者:定宜庄
版本:北京出版社
2017年2月


定宜庄,满族,生于1948年。1968年,定宜庄赴内蒙古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插队,1974年回城,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研究领域包括清史、满族史等,坚持从史学的角度出发做口述史研究,其近20年来的口述史研究都落脚于北京城。

  致敬辞

  自1999年第一本旗人妇女口述历史专著《最后的记忆》至今,定宜庄从史学出发的口述史研究始终落脚于北京城和人。“北京口述历史系列”是城中人对“沉没”的北京城无奈而痛心的一种怀念,内含文献钩沉、考证补注的心力以及对“发展”的反思。她勾勒出北京城的往日模样,那里既有东城的爱新觉罗后人,也有城墙根下的穷人和胡同里的姑奶奶,混杂着满族、回族、蒙古族。人的精气神、价值与权利,与城的多元、包容、根脉与活力息息相关。

  我们致敬“北京口述历史系列”,这套下足工夫又让人心沉的标本凝合了学者的关切、公众的焦虑与时代的痛点,指向吾国诸城的当下和未来:何为现代都市,何为城市规划,我们可有基于人的温度、无愧于历史问责的回答?

  “追问为什么忘记,比口述本身更有意思”

  新京报:从你1999年第一次出版《最后的记忆——16名旗人妇女口述史》算来,到现在已经将近20年了。这次系统出版“北京口述历史系列”,你觉得这期间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

  定宜庄:我必须要首先澄清一下,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些评论,有人说我这次采访围绕的是满族的妇女。其实,我这次主要想探索的是北京的城市历史。我虽然还是用了口述的方法,但与我之前的研究对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我在2009年的时候曾经出过《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这本书的篇幅已经很大了,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所以这次我决定按照主题的形式,也就是按照内城、外城和城郊这三个受访人群分别出版。这套书我补充了很多之前采访中没有用到的内容,更重要的是,我还对当时的口述者做了追访。我发现,追访比第一次访谈要有意思得多。在追访中,我把之前没有问到的,以及有所怀疑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加深了我对原来访谈的内容和被访者的理解,更凸显了访谈的意义。但遗憾的是,在追访的过程中,很多访谈者都已经不在了,现在活着的人要比逝世的人还要少,所以我觉得这也是口述的一个重要性。

  此外,在这套书里面,我也把访谈内容的事件进行了延伸。以前口述的内容主要是围绕辛亥革命前后,但是这次我把事件截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虽然,这套书也涉及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内容,但这套书重点的内容主要是在民国时期。

  我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之前做的口述,我发现自己以前不太会做口述,没什么经验。可是即使那样,很多老人回忆的内容,还是对现在有着巨大的价值,因为他们口中的事情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新京报:这套书还原了当时访谈的情景,很少能够从访谈的文字中看到加工的痕迹。你是否是有意保持这样的风格?

  定宜庄:其实,我做的整理更多,下的工夫也更大。我要做大量的整理工作,虽然访谈的文字我没动,可是我加了大量的注释和考据。

  我觉得,只有考据,你才能知道这些访谈者说的内容是否真实,还是故意撒谎或者记忆出现偏差。口述不是研究,也不是历史,口述是记忆。作为访谈者,你就要去辨析他的这些记忆是否有错,如果有错,原因是什么?我们需要追问的是,口述者为什么要忘记,其实,追问这个原因要比口述本身更有意思。

  我所做的口述不像文章那么紧凑,是因为我希望可以保持现场感。我的研究有一个中心,就是研究老北京的这些人,看他们的生活和精神状态,所以故事就会比较长,比较啰嗦,这也是没有办法。

  现在的口述史,的确存在很多矛盾之处,究竟是追求可读性还是现场感,也是很多口述工作者不断讨论的问题。我的原则就是不刻意去整理,因为那样就没有意思了。与其那样,你还不如去写一本有关老北京的历史文化。可是,你要写的话,又无法具有经历者的那种状态,所以我觉得,这就算是我的一个尝试吧。

  “希望可以留住老北京人的灵魂和神韵”

  新京报:你是否在未来打算利用这些口述资料出版研究北京历史文化的书籍?

  定宜庄:应该不会。有关老北京文化的书太多了。我希望的是保存口述材料,供后人去阅读去了解。现在有关北京历史文化的专著太多了。但是,我觉得从城市史学的角度来看,北京的研究还存在着欠缺。我所提倡的城市史学角度,是从社会学、人口学、人类学、经济学等多个学科出发,运用社会史的研究思路,把城市看作一个有机的社会主体,构成以城市作为空间背景的历史研究。现在,有关北京的很多研究还是类似于在讲过去的“掌故”,不属于学术的范畴。现在的很多学术研究,没有注意到这个城市里面活生生的普通人,注意到普通百姓的记忆和感受。所以,我希望我的这些书,可以留住老北京人的灵魂和神韵。

  新京报:你最早致力于研究清代历史,而且也做得非常出色。为何后来开始做口述研究?

  定宜庄:我现在也没有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口述史中。我之所以开始做口述史,是因为我要做清代旗人的研究。之前,我在台湾看到台湾做的口述史,非常受启发。我觉得,通过文献去研究历史,与我对他们进行访谈所看到的历史非常不一样。我觉得做口述,对我思考问题的方式有非常大的影响。我后来就形成了一种方式,在研究一个题目的时候,如果我能找到活生生的对象,就要从口述出发对其进行访谈,以此来深入我的研究。我现在是结合我的研究来做口述,用口述深化我的研究。这可能算是我的特色。

  “了解过去的事是我的乐趣”

  新京报:你这一年还做了哪些事?

  定宜庄:我这一年主要还是做满族史研究,尤其是1911年前后的满族历史。清代灭亡之后,满族人命运的变化其实是一个空白。

  新京报:做口述史给你个人带来了什么变化?

  定宜庄:我从小就是在北京长大的,所以我对北京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可是我发现自己不了解北京的前世今生。

  我最早做口述的时候,就觉得我访谈的这些内容即使不出版成书,对我个人也会非常有益处。我可以听老人们讲他们那些现在见不到的故事,体会以前人们的生活状态。那些老人太精彩了,他们讲的故事,他们在几十年的经历中所总结的人生道理,让我特别受教育。有些故事让我特感慨,原来北京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和历史。了解这些过去的事情,也是我的乐趣。

  答谢辞

  “北京口述历史系列”作者定宜庄

  我首先感谢北京出版集团以及这套书的编辑,他们在出版这套“北京口述历史系列”的过程中,给我贡献了好多有价值的想法。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会把这套书分成五册,用不同的主题来出版。其次,我也要感谢支持我做口述的被访者,他们给我讲了那么多生动的故事,现在很多人都已经作古。我在开始写这套书的时候,本来对可读性没有什么信心。但没有想到,这套书在读者中那么受欢迎、受关注,我非常高兴。

  现在,很多人开始关注老北京的历史文化。我觉得,在所有消失的东西里面,除了关注建筑和名胜之外,更值得关注的,应该是老北京人的灵魂和精神。我现在最难受的是,已经很少能听到过去纯正的北京话了。时代在发展,过去老北京的文化,谁也没有办法留住。我只是想尽一点自己的力量,多保留一些鲜活的老北京历史文化记忆。此外,我也希望现在年轻人能够重视,参加到抢救老北京历史文化的工作里面来。

  本版采写/新京报特约记者 宋晨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