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年新京报年度好书候选书单封面。


图/视觉中国

  对书的厚度,我们总是怀有浓烈的兴趣,尽管这种厚度并不局限于页码的数值范围,但是看看书架上的那些倚着或站着的书——为何有些作者仅仅写了两百页不到,而有些作者则连篇累牍地写了三大本、上百万字——特别是在很多时候它们都在探讨一个相似的问题。有些时候一本书的真实厚度隐藏在页数的背后,几十万字的大部头有可能严重注水,而一本单薄的诗集册子有可能在反复阅读的过程中与审美或生活的经验相融合,让它不断吸水从而愈加厚重。好书总是这样,它有着形而上的厚度。但就普遍的情况来说,那种在视觉上极具冲击力的物理厚度,的确有着不可取代的意义。在屏幕阅读的时代,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忽视这一点,因为电子屏幕永远只是以单页平面的方式划过,它用最便捷的方式提供文本,同时,也把书籍变成了仅仅是文本的东西。撰文/宫子

  好书的厚度,是形而上的

  本次年度书选的书籍中,有不少都是大部头,几百页,近百万字,沉甸甸的,怎么摆放都是个问题。无论来自哪个分类,阅读这些书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尤其是考虑到人类的大脑并非扫描仪,阅读的同时又往往伴随着遗忘,除非人人都抱着一副学者的心态钻研并做好笺注笔记,否则对很多读者来说,这些书就成了一整年都读不完的东西。

  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虽然有130万字,好在还是一本回忆录,多少能以感性的方式在我们的心底留下些痕迹,而弗朗西斯·哈斯科尔的《历史及其图像》则没有那么容易,那些关于艺术史的论述有些会留下来,有些就以模糊的方式隐匿在某一段页码中。《孙冶方文集》作为一套厚达十卷本的经济学著作,就更对非专业的读者形成了挑战。

  在一个人们读书时间越来越少,从而越来越追求能够从书中获取“即时有用性”的世纪里,曾经被作者和评论家们津津乐道的“雄心壮志的史诗作品”也失去了它的市场,西班牙作家乔莫·卡夫雷的《我忏悔》用了60万字的篇幅讲述了横跨六个世纪多条支线的故事,《菲利普·拉金诗全集》除了拉金的诗歌外,编者的注释还占去了一半的厚度为读者呈现拉金诗歌的具体背景和修改痕迹。相比之下,篇幅短小的书籍的确更讨巧,人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读完,写作和出版的周期也不会很长,对装订工艺和纸张的要求也低,定价比起那些砖头书来也更容易被接受。

  然而,无论是作者,还是出版社,依旧在持续生产那些厚重的、对很多人来说一眼读不到尽头的大部头。为什么?它们看上去在与这个时代的社会习惯进行对抗。

  因为,这些厚重的书籍,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究竟是思想去诠释世界,还是世界不断诠释着我们头脑里的思想,我们更倾向于后者,尤其是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无法用简单的、既成的思想观念去诠释的时候,我们需要借助一本书去进行自我理解。

  一本好书的页码应该是无穷尽的,在读完最后一页后它会归零或者重新倒带,带着读者去回味和思考之前的篇章,或者,读者可以通过自己的体验,在其中增添新的、由自己思想所撰写的页码,在与世界的接触中,新的页码不断出现,书的厚度不断增加,读者能够将自己的理解与书中的文字融合在一起。这也是之前所说的好书所具有的那种形而上厚度的体现。

  就文学来说,一本优秀长篇小说的容量绝非短篇可以比拟,它们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物,故事的线索,时空的背景以及人物在各个阶段的情感经历,这些只有在长篇小说中才能完美地熔铸在一起,而短篇小说则把其余的页码交给了读者去完成,让他们带着自己的体验去重新观看世界。而在思想与非虚构的作品中,很多时候,厚重的篇幅为我们带来的不是更加完备的解释,而是更加广阔的迷茫。我们不能带着猎取新闻真相的态度去阅读盖伊·特立斯的作品,尽管他是个“新新闻主义者”,在他的非虚构作品中,一个事情并不因为描述或调查的增多而更加清晰,而只能说用更加多面的角度去呈现出来。在思想史中留名的《国王神迹》同样如此。即使是描述一个人的大部头传记,我们也会发现在读完《波洛克传》之后,反而更难用三言两语的方式去准确描绘他的一生。

  保持开阔,保持质疑,保持对世界的迷茫,这是我们选择好书的一项标准。我们希望这些书都是真正有“厚度”的,它值得你去阅读,它有被重新阅读或者重新与个体经验组合的可能,它的门槛不至于太高,这样可以让尽可能多的读者有兴趣翻开第一页并且读下去——这一点尤其重要。

  不反对深度,但保持怀疑

  相比之下,有必要解释一个经常与书的厚度并行,但实际上截然不同的概念——深度。对这个词语,我向来抱有极大的质疑。什么样的书算是有深度的?就拿本次年度好书入围书单中的文学类来说,在文学批评中我们选择了一本奥登的《染匠之手》,但今年在文学批评方面,同样有德国学者萨弗兰斯基和英国学者弗兰克·克默德的书籍出版,如何选择?后者更哲学,艰涩,理解起来更加困难,它也许能吸引某一撮向往高度专业化的读者,不过在很多时候它们也恰好构成了一种封闭。图像小说《非平面》的作者尼克·索萨尼斯也用一个案例描述了这个人类思想的困境:曾经,我们为了更好地观测太阳而研发出了望远镜,但随着精度和专业化的提高,操作望远镜和观测太阳变成了只有一小部分专业人士才能掌握的事情,思维的隔墙就此建立,连一束阳光都变得难以理解。

  这正是要对“深度”保持警惕和质疑的原因。不是简单地反对它,而是保持怀疑。它值得我们每个人以各种心仪的方式去追求,文学,诗歌,历史,哲学,艺术,经济,社科,新知……但它需要依靠每个人自己的努力去发掘,而不是简简单单地信从某一个深度的概念或思想。

  所以,我们在选书和推荐书籍的时候,也倾向于那种横向的厚度、宽广、理解的可能性,而不是它单纯的纵深。如果简单的推荐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话,我们就撰稿或约写书评,这也是书评周刊坚持了十五年的事情——帮助读者去发现、进入并扩展理解一本书的可能性,尽可能地让读者对阅读或思想产生兴趣,让读者意识到自己所具有的为一本书籍增添页码的潜力,而不是如同鼹鼠一样展示自己在栖居的大地上具有多么深邃又坚韧的造洞能力。

  最终,一切的阅读都要回归到个体。我们要借助阅读来理解世界,丰富自己的经验。保持碰撞、辩论,甚至自我怀疑,保持在对生活、社会或内心的经验中探索真谛,只有这样,一本书籍才不仅仅是几百页被印刷出来的文本,它才会具有生命力,而人生及灵魂的厚度,才会因为阅读量的扩展向那不可触及的远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