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新京报记者 李夏恩 何安安


《老北京杂吧地:天桥的记忆与诠释》,岳永逸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5月版


在过去,老北京还是个“养穷人”的地方,只要有一技之长,吃得了苦,受得了难,那就能为一家老小挣来嚼裹。天桥,正是这些贫苦穷人摆摊卖艺的地方。这是老北京城的“凸字的下半截”,是清末乃至20世纪中叶三教九流云集之地,也是精英掩鼻而过的脏邪乱之所。也就是所谓的“杂吧地”。在过去的精英阶层看来,生活在这里的穷苦大众乃是这块首善之地的不美之俗,不良知辈。是迷人而欢愉的城市生活中令人心烦意乱的污点。它代表着沉重的苦难和惊人的贫苦,以及道德的沦落和人性的卑污。

  

但随着20世纪公共知识分子眼光向下革命的开始,在向民间去的口号下,天桥的平民阶层被重新发现。在民俗学者眼中,天桥的艺人群体形成了一种独具特色的城市生态,甚至可以说,这些占城市人口绝大多数的市井贫民才是北京的象征。他们忍受着巨大苦难却仍然坚毅乐观地活着,将悲剧演绎成一幕幕人间喜剧,将眼泪滴成歌曲,将哭泣化为笑声。学者也从高处向他们抛洒同情和赞扬,将他们承受的苦难和悲剧作为故事的底色,在上面描绘他们直面悲苦人生时的乐观活力,他们是需要改造的低下人群,也是值得赞颂的所谓普罗大众的阶级美德。

  

岳永逸的《老北京杂吧地》描绘的正是这样一群人。通过史料档案以及天桥艺人的口述回忆,发掘出了这个被误解和扭曲的群体特有的社会生态。他们不仅有着自己的规矩和仪式,也有着自己的权力系谱和世袭传承。为了能真正深入其中,探究本质,岳永逸还在书中讲述了自己田野调查时的感受和心得。与艺人之间交往的细节既让人时而忍俊不禁,时而又陷入深思。理论的引导和实践的考察时时会发生龃龉,书本纸上的记录与脚踏实地的实践之间仍然横跨着一道需要慢慢转悠的鸿沟。“你是干吗的?”“现在骗子多,人杂,不是我怀疑你,但我们会经常联系的!”采访对象话外之音里潜藏的不信任,到最后熟络到见了亲人一样抹着眼泪热心真诚的一声“记着啊,常来走走”。学者的生活空间与天桥艺人的社会生态发生接触时,往往会反应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实验效果。就像岳永逸在书中讲述的那块硬被塞进嘴里的酱猪头肉。采访者胃里被恶心得眼眶都逼出了眼泪,和受访者以为对方觉得好吃脸上堆满的满意笑容——天桥的故事就在这种尴尬而不失老实的叙谈中娓娓道来,成为了我们今天仍然可以透过纸端感受到脉搏和呼吸的真实生命。既是历史,也是现实,同样,还将成为未来。


《北平风俗类征》,李家瑞 编,李诚、董洁 整理,北京出版社2017年6月版

  

这是一本颇为翔实的类书,最早成书于1937年,系统搜集整理了北京民间风俗,并将其分为“岁时”、“婚丧”、“职业”、“饮食”、“衣饰”、“器用”、“语言”、“习尚”、“宴集”、“游乐”、“市肆”、“祠祀及禁忌”、“杂缀”十三类,汇集了大量珍贵的历史文献资料。为了便于查阅,每页书眉之上均有索引提示,每段摘要录文之后均标有出处。

  

编者李家瑞,192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文学系,是现代著名民间文艺学家,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云南省博物馆副馆长、研究员。1931年,他与刘半农合编推出《中国俗曲总目》,后在刘半农的建议下,在1931年至1935年期间,李家瑞翻阅抄录了大量自先秦至清末民初的报刊书籍,涵盖史籍、方志、笔记、文人诗集、民间俚曲诸方面,共约五百种,抄录40余万字,方成此书。书中包含了北京各阶层人士的衣食住行、文化观念,丰富全面,其中不乏“百本张”抄本俗曲、民社《北平指南》等稀见史料。对于研究北京民间风俗史来说,是难得的史料佳作。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版本为重新整理排印,较原书和其后出版的影印本更为易读。


《像史学家一样逛北京》,窦欣平 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12年8月版

  

这并不是一本“驴友”的勘古旅游指南。北京是一座历史底蕴极为深厚的城市,北京的城市建筑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的西周时期,而其作为都城的历史起源于辽代的金国,迄今已有八百多年。时至今日仍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燕京八景”,正是从金朝开始,即便作为金国首都的中都城,仅仅存在了六十多年。元朝统一中国后,将首都迁入北京,改中都为大都,北京也因此第一次成为大一统王朝的首都。至元朝灭亡之时,北京作为都城的历史已经走过了两百多年。金、元、明、清四个朝代为北京留下了许多气势恢宏的皇家建筑,这些建筑至今仍是极为重要的人文景观。

  

作者窦欣平着眼于北京名胜古迹的厚重历史,以游览北京时首选的古迹故宫、十三陵、景山、颐和园、圆明园、天坛、地坛、雍和宫、国子监、孔庙、北海、长城、香山等为对象,围绕名胜因皇家而建的特殊性,为游览者勾勒出古迹的发展史,构成北京历经四朝的都城史,是一部重温北京皇城的读史笔记,也是一本细致入微的北京都城建筑杂考。这些建筑的兴衰,实际上也是王朝发展的缩影。

  

《民国北京城:历史与怀旧》,董玥 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10月版

  

现代城市并不仅仅是一个充满社会差异的场所,董玥在《民国北京城:历史与怀旧》一书中指出,城市为探寻时间性提供了一个场所,或者说一个实验室。她将研究北京的时间框架放置在1911年至1937年期间,这一阶段属于中华民国的核心时期。在董玥看来,今天所认为的“老北京”其实并不很老,它并不是帝都时代的北京,而是不那么遥远的民国北京。在考察普通人生活的过程中,董玥指出,北京不仅是政治活动中心,也是各类人群的生存社会。

  

随着近三十年来城市改造的推进,“老北京”开始成为一个令人着迷的话题。对于北京这座城市而言,民国时代展现出了一种特殊的意义:它曾因其过渡性而易于被忽视,但也正因此,在这样一个历史尚未远去、未来也并不明确的时代,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可能性。20世纪20年代的北京,呈现出一种新旧交错的丰富性,这对今天的我们破旧立新,思考传统与现代的二元对立,都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在一种学者化的叙述语境之下,董玥揭示了一个过程,解释了为什么在现代性中,过去的存在并不仅仅是一种存续,她所展示给我们的,是对过去的回收和再循环。

  

《再会,老北京》,(美)迈克尔·麦尔 著,何雨珈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4月版

  

如果要为北京找一个标志,那一定就是胡同。数百年来,这座城市里的居民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砖石瓦砾围成的曲折小巷里,写满了那些悲喜生死的故事。正是这些胡同里生活的芸芸众生,构成了这座城市独特的精神气质。这种气质,像石头上的刻痕一样,深深地嵌入这座古老都城的内心之中。

  

本书的作者迈克尔·麦尔,就是被胡同里的这种北京精神俘获的人之一。这位来自异域他方的老外,居然在一条古老的胡同里找到了家的归属感,还取了个中文名字“梅英东”。尽管这里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星罗密布,同时开启冰箱和电脑就会让电箱掉闸,每天早晨都要跟街坊邻里展开一场公共厕所坑位的争夺赛,房东老寡妇也是位能把一毛钱掰成两半花的唠叨大娘。但在这个逼仄狭窄的环境中,却充溢着一种现代都市水泥森林中早已消逝的亲密温情。不打招呼推门就进的老寡妇会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开面馆的山西人刘老兵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艰难地向作者求教英语。还有炭儿胡同小学的学生们,对大张旗鼓渗透胡同生活的洋快餐麦当劳欢呼雀跃。梅英东用不动声色的谐趣笔调,描绘了一幅老北京胡同里的众生相。

  

但在让人莞尔的字里行间,也有着一股淡淡的哀伤。现代化的城市建设,正在改变着胡同的面貌,那些熟悉的街巷和人物,也随着“无形之手”不可避免的到来而星星四散,各奔东西。寻常的生活中,变化无处不在,曾经坚如磐石上刻痕的老北京的精神气质,也在时代的风潮中风化斑驳。传统与现代在新世纪的冲撞中,摇曳着每一颗心灵,变化与固守,动摇与抉择,个人与城市的命运融进了日复一日的饾饤细碎中。这座古老的城市,就像一位饱经风尘的老妇,有着令人梦萦魂牵的摄人魅力,时时在无意间流露出她的万种风情。而梅英东的这本书,正是写给她的一份绵长而真挚的情书,就像中国传统戏曲中的书生,在彩云聚散的幽梦中,等待着与她的再度重逢。


撰文丨新京报记者 李夏恩 何安安

编辑丨李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