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生日时,安东尼·霍洛维茨的母亲送给他一具人类骸骨做生日礼物。这让霍洛维茨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所有人的最终结局都不过是白骨一具”。大学毕业后,霍洛维茨走上了侦探小说的创作道路,成为知名的福尔摩斯专家,继续将古典推理模式与邪恶的犯罪故事续写下去。

  

当越来越多的作家们试图打破规则,创造推理小说的新模式时,英国小说家安东尼·霍洛维茨依旧坚持在古典推理模式中寻找创新的途径,为此,他在《喜鹊谋杀案》一书中耗费了整整十五年的心血。这个创作时长,对推理小说作者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喜鹊谋杀案》是一桩典型的案中案结构小说。一个名叫艾伦·康威的推理小说作者写了一部名为《喜鹊谋杀案》的小说,讲述了当地男爵马格纳斯·派伊被人谋害的故事。而在小说之外,艾伦·康威在露台上坠落身亡——这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凶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将艾伦·康威推落?带着这些困惑,出版社编辑苏珊·赖兰开始成为一名侦探,寻找康威被谋害的线索,以及现实谋杀和小说案件之间的隐秘关联……


《新京报·书评周刊》B01版~B08版专题《暗与光的博弈——推理小说特辑》。


采写|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


所有谋杀之谜都是出于动机


新京报:你曾经写过福尔摩斯的系列小说,想知道你如何看待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之间的对弈。他们二者分别有什么迷人之处?


霍洛维茨:伟大的英雄必须有伟大的对手。如果罗宾汉故事中没有诺丁汉治安官,詹姆斯·邦德的故事里没有布洛费尔德,或者福尔摩斯系列中不存在莫里亚蒂,他们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认为英雄和反派都意识到了他们被联结成纽带这一点。福尔摩斯总是以最大的敬意谈论莫里亚蒂。莫里亚蒂见面时会礼貌地对待福尔摩斯。正如您的问题所暗示的那样,所有这一切都有一个游戏规则……即使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谁会赢!


新京报:你认为反派的魅力在于哪里?


霍洛维茨:邪恶总是有吸引力的。一个毫无道德感的角色身上总是有着让人佩服的魅力,他们的野心与世界一样大,他们甚至从不试图掩饰自己行为的残酷。伟大的英国诗人威廉·布雷克写道:“诅咒使人振奋;祝福使人怠惰。”我一直认为这是对邪恶能量的承认。


新京报:那你平时会阅读心理学一类的书籍,并尝试直接描写凶手的动机与心理活动吗?


霍洛维茨:尽管我确实读过很多小说,但读过心理学的书却可能得出相同的结果。对我来说,所有谋杀之谜都是出于动机,但我不会总是在主人公的心理中找到动机。毕竟,因为生气,嫉妒,受惊等原因而杀人是很正常的事,我正在努力寻找使读者惊讶和喜悦的动机。为什么艾伦·康威在《喜鹊谋杀案》中被杀?我希望答案会令我的读者感到惊讶和愉悦——但是原因与杀手的个性无关,这才有趣。话虽如此,谋杀故事取决于对心理学的理解,对角色进行深思熟虑至关重要:他们必须真实。


安东尼·霍洛维茨:1955年生于伦敦的犹太富商家庭。但父亲在他22岁时去世,其秘密财产不知所踪,令霍洛维茨家境一落千丈。1977年,霍洛维茨开始创作侦探小说,并成为柯南·道尔协会唯一授权续写福尔摩斯故事的专家。另外,霍洛维茨还曾担任“007系列”续集作者,《大侦探波罗》编剧等工作。


新京报:有些小说家认为,侦探小说可以用来反映阴暗的社会现实,你对这种功能持什么样的看法。


霍洛维茨:我想以我的福尔摩斯小说《丝之屋》实现了这一目标。在我看来,侦探小说除了证明杀手的身份以证明其存在外,还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新京报:如何看待“侦探”这个角色。他们应当是“正义”的化身,还是可以为了找出真相而不择手段。


霍洛维茨:我非常喜欢侦探在谋求真相时犯下谋杀罪的想法!实际上,我自己的侦探丹尼尔·霍索恩(Daniel Hawthorne)可能犯了谋杀罪,我非常喜欢写关于他的文章。我认为中心人物越有缺陷,这本书就越有趣。谋杀之谜不一定是非黑即白的。


《喜鹊谋杀案》,[英]安东尼·霍洛维茨著,梁清新译,新星出版社,2019年6月。


新京报:你是如何在小说中构建一个犯罪现场的呢?对你来说,构思犯罪手法这件事情在写作中是最需要耗费精力的吗?


霍洛维茨:唔,《喜鹊谋杀案》有两个而不止一个杀人现场。分别是作者艾伦·康威之死,以及康威书中所写的马格纳斯·派伊男爵谋杀案。关键是弄清它们之间的联系——这花了我大约十五年的时间来解决!整本书的情节非常复杂,但又必须易于阅读……这就是挑战。


唯一不喜欢的,是欺骗读者的侦探小说


新京报:在构思犯罪手法这件事情上,你内心最佩服的作家是谁?


霍洛维茨:我可能会把阿加莎·克里斯蒂列为榜首,我是读着她的书长大的,后来还改编了一些电视剧。另外我非常崇拜日本犯罪作家岛田庄司,因为他的阴谋是如此疯狂。遗憾的是,目前他只有两本书被译成了英文。另外,我一直是“密室犯罪”的忠实粉丝,而约翰·迪克森·卡尔在这方面则写得很好。


新京报:是否担心侦探小说在现实中会成为某些人的犯罪指南?


霍洛维茨:绝对不会!在《喜鹊谋杀案》中,我就讨论了报纸和街头的真实谋杀与小说中的谋杀之间的区别。为什么前者令人反感,而后者却让我们兴趣盎然呢?真正的谋杀是残酷和令人不快的,而且案件通常很快就能解决。很难把现实中的杀人案写成一部“真正的”小说(尽管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的确,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能否摆脱真正的谋杀案——我已经写了很多关于它们的书。但我认为我不会找出答案。


新京报:你对硬汉派侦探小说有什么样的看法呢,例如雷蒙德·钱德勒,劳伦斯·布洛克,尤·奈斯博等等。


霍洛维茨:我将唐·温斯洛(Don Winslow)添加到这份清单中,因为我刚刚发现了他,而且我认为他很出色。我爱您提及的所有作者,不过老实说,我读的小说不多。麻烦是,当我遇到精彩的想法被别人先写下时会很懊恼。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想到他们。


新京报:有你不太喜欢的流派或者推理小说家吗?有的话能否讲一下原因。


霍洛维茨:我唯一不喜欢的侦探小说是那些欺骗读者的小说。当我读完本书的结尾时,我想感觉到自己有能力跟着小说一起解决案件。如果作家没有给我足够的线索,我会很生气。


新京报:但是随着现代刑侦技术的发展,以前需要侦探推理观察得出的,未来通过仪器检测就能得到结果——比如以前需要侦探走访打听嫌疑人,现在只需要调取监控录像就可以锁定目标。这会不会让以后侦探小说能写的情节越来越少呢?


霍洛维茨:撰写《喜鹊谋杀案》的乐趣之一是,这本书的很大一部分发生在1950年代——意味着我不必涵盖手机,计算机,谷歌和即时信息。我们称之为侦探小说(克里斯蒂,赛耶斯,埃勒里·奎因等)的“黄金时代”具有特殊的乐趣,因为它是如此聪明。步伐比较温和。侦探必须努力获取信息,而不是按下按钮。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传统,一种谋杀无需侦探离开椅子就可以解决的感觉。谋杀故事其实真的很简单。一个人杀掉另一个人是有动机原因的,只是可以有千万种不同的模式去刻画它。我当然打算继续探索它们,目前我还没有感觉自己有江郎才尽的危险。

  

阅读侦探小说是一回事,成为侦探又是另一回事。我一直热爱阅读侦探小说。我不只是编辑它们。我从小到大都把它们当作消遣读物。事实上,我对它们如饥似渴。你一定有过那种感觉:外面下着雨,屋里开着暖气,你全神贯注地阅读一本书。读啊,读啊,感觉书页从指缝间一页页滑过;突然间,你右手那边的书页比左手那边薄了,你想慢些读,但还是忍不住不停地翻啊翻,直到看到那个让你几乎难以置信的结局。这就是侦探小说的独特魅力。在出场的所有人物中,只有侦探会和读者产生一种特别的、实则独一无二的关系。我认为,这就是侦探小说能在浩如烟海的文学作品中占据特殊席位的原因。


——《喜鹊谋杀案》


作者 | 宫照华

编辑 | 董牧孜 徐伟 走走 罗东

校对 | 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