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家彼得·斯洛特戴克撰写的《哲学气质:从柏拉图到福柯》,是一部极具先锋风格的“哲学简史”,这本小书也是他介入公共媒介活动的一个副产品。


1947年出生的斯洛特戴克,并非古板的德国哲学家——他更像一位全能型的公共知识分子。他写过畅销书级别的德式哲学大部头《犬儒理性批判》,又活跃于荧屏,在电视上主持哲学谈话节目。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德国的迪德里希斯出版社(DTV)与他合作,邀请研究者对十九位经典思想家的原著进行遴选,斯洛特戴克负责给各分卷作序,集腋成裘,就有了眼下的这本小册子。


《哲学气质:从柏拉图到福柯》
作者:(德)彼得·斯洛特戴克 译者:谢永康、丁儒亢
版本:漓江出版社 2018年5月


在一个媒介正逐渐发生“权势转移”的时代,斯洛特戴克为何还要提起对哲学经典的阅读呢?本书的副标题所涉及的两位哲学家,或是一个很好的线索:柏拉图与福柯。


柏拉图哲学是一场媒介革命


欧洲哲学史好比一场接力赛,而思想家手中交接的火炬,就是在柏拉图那里点燃的。不管将哲学史视为一场真理展开史的恢弘叙事,或者是对思想本源的不断偏离,柏拉图都是无法回避的头号人物。柏拉图全集,也不单单是经典作品的合集——它是“欧洲观念论哲学全部样式的基本档案库”,它为欧洲思想提供了原型:从核心理论、写作风格到生活方式。


柏拉图哲学的特点,在于对人类的认知活动抱以极大希望。他给哲学定下一个非常高的调子:与真理为友,从而守护城邦与世界秩序。可以说,以柏拉图为代表的整个古典哲学,其实是一道知识福音,它向门徒们许诺:拥有智慧之人,就能够刺破这个混乱无序的宇宙,从而于存在中获得欢愉。


反过来说,这一学说也是对现存秩序的反叛,扎根于对现实世界之无可救药的绝望。其根源是柏拉图哲学的根源,也是古代世界的一场媒介革命。在著名的“诗与哲学之争”中,柏拉图发起了对诗歌这种古老的口传智慧的进攻。古老的吟游诗人、贩卖知识的智术师,都是柏拉图想要决裂的对象。柏拉图的魅力,不仅来自他的学说,还来自于他正处在媒介革命的门槛上:既拥护理性的论说文字,又迷恋古老的口传诗谣。


那些西方哲学家们。


我们这一代人,不也正经历着深刻的媒介巨变吗?自古登堡时期以来书面文字所逐步确立起来的踏实感,正日益被瓦解。信息的交换越频繁,生产的节奏越快,随之而来的,乃是心灵秩序的越发脆弱。对斯洛特戴克而言,阅读柏拉图(们),并不是要恢复一种原教旨主义,提供一套安抚人心的“理念”或“道理”,向无所定向的现代人提供一支精神镇定剂。他澄清说:“当前这一代人所经历的这次世界形态的断裂,在思想深度和成果上至少与2500年前由古典哲学所激发的那次断裂同样意义重大。每一项对过去的断裂的研究都会为理解当前的断裂带来灵感。”


福柯,让哲学思考走出救赎套路


然而,既与柏拉图一起思考,又不受制于柏拉图的套路,这如何可能呢?或许福柯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有句老掉牙的名言:“整部西方哲学史无非是一长串对柏拉图的脚注。”斯洛特戴克评论说,要反驳这句话,就必须指认出一种哲学、一位哲学家,他与他的学说是绝对地与柏拉图无关,绝对地逃离哲学避难所的诱惑。福柯,这位尼采的思想后裔,就是绝佳典范。


熟悉福柯的读者,也同样熟悉他那令人头疼的学科归属。在福柯闯入了医学史、精神病学史、监狱学史、性别史等诸多领域后,历史学家一直对他的工作提出质疑,而他却以哲学家自居。但另一方面,作为哲学家的他,对正统哲学议题(由柏拉图所开创的形而上学议题)报以职业性的冷漠,没写出过令学院同行满意的哲学论文,不断用“档案管理员”的身份,对哲学游戏的核心规则进行颠覆、破坏。


哲学家福柯


如果说,尼采心目中的哲学英雄是狄奥尼索斯,那福柯则是把狄奥尼索斯变成了档案管理员,在诊所、精神病院、收容所中面对失去方向的不安。他以柏拉图式的热情,去从事反柏拉图的工作:专注于被共相所遮蔽的殊相,执着于档案馆中布满灰尘的阴暗低语,执着于一闪而过的事件。古典哲学的福音特征,福柯了然于心,但他要让哲学思考走出救赎套路,让思考成为关于事件的学说,让个体在独立的事件中,塑造自己的叙事。


面对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时代,福柯给出的建议是:“人们——在今天并且尤其是今天——必须以不同的方式过活。”或许,这也正是斯洛特戴克想要给出的答案。

来源:新京报
原标题:新媒体时代,为何需要重读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