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心无力支持一家好书店;人行道不知所终,也不见散步的人;快车道让城市伤痕累累。这不是城市的改建,而是对城市的洗劫。”雅各布斯在60年前对美国的观察,竟成了当下中国很多城市的写照。


大楼越建越高,住所却越搬越远。不停地翻修与重建让记忆开始模糊,传统的东西正在死亡。从南到北、从繁华到偏僻,每座城市的建筑、街道,甚至广告牌都长得一模一样。近郊与乡村成为都市人的度假胜地,只为在周末呼吸下新鲜空气,躲避拥挤的交通。居住在城市的我们,似乎越来越找不到归属感。


怎样的城市设计,可以帮助解决都市人的失落与困惑?11月23日,西班牙设计师比森特·瓜利亚尔特(Vicente Guallart)与中国设计师俞孔坚,在北京塞万提斯学院展开了一场对话。瓜利亚尔特是加泰罗尼亚高等建筑学院创始人,曾经担任巴塞罗那的总建筑师。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俞孔坚是土人设计的创始人,2016年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比森特·瓜里亚尔特,西班牙巴塞罗那市政厅首席城市设计师,负责制定巴塞罗那城市转型的战略蓝图及其主要开发项目。曾创办加泰罗尼亚高级建筑学院,全球最顶尖的建筑学研究生院之一。


俞孔坚,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院长,曾三次蝉联世界建筑节全球最佳景观奖。


城市不等于精品店和办公大楼


在北京的大街上,拉着手推车,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商贩越来越少了。盘踞在住宅区周边的杂货铺、五金店和小饭馆,逐渐被整齐划一的马路和统一规格的招牌所取代。“北京的小商铺都不见了,人们只去家乐福这样的大超市购物。这是一件好事吗?”北京塞万提斯学院院长易玛·孔萨雷斯·布依向中西两国的设计师提出这个问题。


到访中国的瓜利亚尔特,直言自己不能体会她长期生活在北京的感受。“在巴塞罗那,有很多个体户和流动商贩游窜在小巷便道里。我们不会觉得很乱。”混乱与秩序的平衡,一直是城市规划者需要考虑的问题。如果都市的街道过于混乱,当然会影响到城市的治安与美观。但是,整齐划一就是美吗?


9月27日,“生态都市主义”主题展览于北京塞万提斯学院开幕,本次展览是2018年北京国际设计周的系列展览之一,本次展览将展出至12月2日。


俞孔坚说,如今很多城市的设计与管理矫枉过正,这背后正是对城市审美的严重误解。很多城市的设计、建造和管理,都沉迷在一个假想的乌托邦模式中,要实现一个纪念性、标准化、分工明确、功能单一的所谓理想城市。凡是与这一乌托邦模式相违背的城市功能和现象,都被作为整治和清理的对象。


科技园区、大学园区、中央商务区、文化中心、大剧院接连拔地而起,创造了多少“干净整洁”的死寂边缘和毫无生机的单一功能区,而原有的故居民宅早已被推土机彻底抹去。这些功能单一的设施和机构造成了人的疏离感。走在其中,你无所适从。


街边的小摊小贩,或是形形色色的特色零售街、艺术家村,被当作有碍市容的垃圾周期性地铲除。这些看似凌乱无序的城市“瑕疵”,却是保持城市活力的重要肌体。因为这就是日常生活,它保留了我们对于城市的记忆。


“城市不等于精品店和办公大楼。”俞孔坚认为现代城市分区的功能应当是多样的。我们要在城市里生活、工作、娱乐、放松。把城市按单一功能的区块切分的同时,也切割了每个人的生活。打破这些隔绝多样性的真空边缘带,城市才能焕发活力。一个有生活气息的城市才能得到居民的认同。


两位设计师的对话。


如何应对持续增长的城市人口?


城市人口的持续上升是所有大城市都在面临的问题。联合国的报告显示,到2050年全球人口的70%都会住在城市。


来自西班牙的活动主持人,惊叹中国城市建设的速度。30多年来,中国的大规模城镇化建设,让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城市。主持人不停地追问俞孔坚,在解决城市人口的问题上,有哪些值得非洲、东南亚等地区的后发国家学习的中国经验?


俞孔坚承认中国的优势在于高效率。部分得益于政治体制,中国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很多国家几百年的城镇化过程。这种自上而下的多地同步进展,在欧洲是很难想象的。瓜利亚尔特谈到,中国在高速发展中面临很多全新的城市问题。他本人正在参与深汕特别合作区中心区的概念城市设计,要在两个城市的交界处凭空构建一个容纳150万人居住的新区。


这类应对城市人口井喷出现的新难题,在欧洲并不会碰到。瓜利亚尔特解释,欧洲已经步入老龄化阶段,虽然也要面临移民问题,但人口结构趋于稳定。如今更急迫的任务是如何搭建城市的信任网络。比如,欧洲国家的城市人口中有非常多的独居老人。城市设计师在规划和再造城市时,需要创造足够多的公共空间。在居住区的周边覆盖公共交通和便利超市,就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独居老人这样的社会问题。



城市人口会不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超出城市的负载上限?欧洲城市化的进程,让俞孔坚对这样的问题感到乐观。城市化的提高意味着总体生活水平的上升,生活更富裕宽松了,人类繁衍后代的欲望就自然下降了,这是一个在生物界通行的道理。北欧、日本等发达国家时常出现人口负增长,很多贫困地区的人民需要很多子女才能维持生计,保证生存。


更让俞孔坚担忧的,是高速城市化过程中的破坏与浪费。“中国的城镇化有经验,也有教训。教训要比经验多。”为了提高城镇化的效率,大量的土地资源被浪费了,文化遗产没有得到保存。城市规划千篇一律,每个城市各自的特色被粗暴地抹去。


行走在大江南北的城市中,你会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各个城市的布局、楼宇、街道都长得差不多。你也会感到陌生,不记得印象里的那个城市应该是什么模样了。


都市仍然是每个人的围城


农村与城市的关系,也是这次对谈的主题。瓜利亚尔特向观众分享了他把农村建设模式移植到城市设计中的经验。从科技视角来设计城市,这些年来他感到再造生态城市的紧迫感。


俞孔坚参观过瓜利亚尔特在西班牙设计的城市社区,那里借鉴了农村的生活模式,养鸡、养鹅、种植蔬菜,整个社区可以自给自足。瓜利亚尔特说,现在的城市管理仍然可以从农村的传统经验中获得启发。“我们以前并不知道在冬天为树木裁剪枝干的好处,农村有很多被都市人遗忘的知识”。


与瓜利亚尔特把农村生活引进城市不同,俞孔坚鼓励年轻人多去乡下看看。他的团队的一个教育项目,是把学校建到黄山脚下的西溪南村。他们把旧工厂和粮仓改造成陶瓷工作室和电烧窑。当地的农民转行做起了工艺品,提供给来这边体验新式乡村的旅客。


《自给自足的城市》作者:比森特·瓜利亚尔特,译者:万碧玉,版本:中信出版集团2014年10月


近郊旅游和农家乐成为了都市人度假的新方式。上世纪60年代,中国有八千万人离开自幼生活的城市,参与到“上山下乡”的运动中。如今,回归到城市的人们,又开始怀念乡村的田园风光。俞孔坚调侃说,这是后城市化时期的“新上山下乡”。


为什么想去农村?说到底还是城市生活不让人满意,很多人曾经幻想的城市梦破灭了。快速的城镇化造成了乡村的衰落,苦心期盼的城市却不尽如人意。都市人每天都要承担堵车的风险,雾霾问题成为了新的城市症候群。在这样的城市里,你很难找到归属感。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都市仍然是每个人的围城。


记者:覃旦思 编辑:徐伟

校对:李铭


来源:新京报
原标题:为什么现代城市越来越让人没有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