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在当下的学术语境里,尤为恰当。只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不难发现,随着专业的细分,不同专业间的人越来越难以对话:经济学家和微生物学家难以交流;大气学家和地理学家找不到共同的话题;即使那些看似具有普世性的职业(哲学家、思想家、诗人、小说家),不同的思维模式和观念也让他们沉沦于自身的视野,难以自拔......即使是一本小说,它的读者群也会产生分裂。那些深邃的、吸引人的小说会吸引读者去探寻文本深处的秘密——专业的研究,专业的评论,大量佐证的文献资料以及大把的时间——读者在变得专业的同时也陷入了封闭。今天,阅读那些学术期刊上的文学评论,几乎和阅读一篇量子物理学的论文没太大区别。思想吸引着我们走进它的世界,也将我们捆绑在那些孤立的世界中。


在这样一个高度讲究专业化的社会,有思想的人更像是动物园里的不同物种,按照不同的类别划分在各自的区域中,与同类相处,过着得体而优雅的生活。我们变得越来越深刻了,却也越来越无聊了。


这有什么解决方案吗?


在这些思想的堡垒中,那些已然确立身份的、自上而下的术语则更值得人们警惕。它们仿佛国王般,用语言向思考者发出指令。而在术语之外,还有大量官方的话语,对这类语言的解释总是存在着一种权威的声音。就这样,思想变成了一双傀儡之手,通过语言的丝线操纵着人偶行走。这是人类语言系统自身的弊端吗?当词语和句子按照某种方式排列在一起的时候,它就已经形成了某种僵化的表述方式?是否还有能够超越语言的、能够打破个体僵化的思维模式?


对于这一困境,我们今年的年度好书入围书目《非平面》有着自己的思考,作者尼克·索萨尼斯试着用图像小说的形式去回答。


“语言是我们整理经验和形成思想体系的工具,是我们吸入的氧气和赖以生存的海洋。语言还是探索更深层认知的强大工具。尽管语言优势众多,但仍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限制。一旦把语言误认为现实,我们就会像平面人一样,对那些人为限制以外的可能性视而不见,想不到突破,也找不到方法。思维模式决定了眼界。”


人类焦点的窄化,或许是思想进步所必然付出的代价。


在《非平面》中,索萨尼斯用天文学的例子描述了这个进程。它不是一个线性进程,而是一场循环。好奇心驱使着人们发现新的世界,而后沉浸于新的世界,探索、钻研、封闭……再到打破,发现新世界,而后继续沉浸于新世界。正如人类对太阳的观察——


于是,当人们沉浸于各自的理解之路,封闭于专业领域的思想世界后,“平面人”便随之诞生——



这种“平面”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平面。而是自我视野受限所导致的平面化。人面对世界的可能性被削弱,它逐渐演变出某种模式,不同分类的人被安放在不同的轨道,按照既定的模式发展。


“人们退化至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作者引用了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的描述。


这种危险性不仅存在于思想中,它同样存在于由既定模式构成的生活中。正如一个每天按照固定路线上班的人,渐渐丧失了探索其他领域的兴趣。既成的语言和固定化的道路能为我们的人生之路提供便捷,但同样,它也将我们限制在荒野之外。


我们总是谈论自由,却往往忽略一件事情:自由不是通过语言的定义所赋予的,它来自个体的质疑、探索、超越。当我们对某种思想——包括外来的和自身形成的——深信不疑之时,我们的脚步便原地停滞。我们只能在同一个维度上来回踱步,从而形成了一个平面国:


领域内的人越来越难以理解隔墙之外的他者、不同思想的异类,我们难以聆听不同群体的声音。这会导致个体更容易被归纳到某一类集体中,同时更容易被那些领域内更高的权力所操纵。


借鉴了德国导演弗里兹·朗的《大都会》,索萨尼斯绘制了“平面国”的权力运作图像。




任何一种思想——无论它最初的形态如何——它都有发展为僵化控制的危险。


“平面国”的居民被放置在盒子中,进入了隔绝的世界——或许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些隔绝与僵化,最初都是从语言开始的。当语言成为僵化的思想模式,并潜移默化地根植于个体的体内后,反抗这种思维,远比反抗现实艰难。


尤其是在各个分界内,往往存在着一位专家,权威,统治着各个思想领域内的居民。


而在这些框架中,因为语言模式的单一,视野的窄化,跨界交流与自我探索的可能性的衰退,多元的人也不复存在。每个个体看上去都是如此相似:



有什么能打破这种模式吗?


或许有。索萨尼斯在《非平面》中写道。有时,一个球体便足够打破二维的空间,让人们发现新的世界。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找到这个球体。


语言会给我们的思想带来限制,但简单粗暴地抛弃它,并不是合理的解决方案。那会让我们失去理智,失去思想的立足之地,正如断线的木偶:


这些思想的壁垒,既是一种封锁,也是一道风景——只要我们走出去,就会发现其他的建筑也是那么美丽。当然,这仅限于个体思想的层面。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些思维的差异,创造一个更多元化的世界,而不是留守在它的体内,成为它的臣民。


人与人之间必然会存在分隔。我们不可能和所有人心平气和地交流。但有时,正是这些分隔为我们创造了跳跃的空间——


我们需要借助想象力来完成这个过程。而图像,会带来与文字不同的体验。


“一般来说,文字是解释事物的首选方式,是表达思想的最佳工具。而图像,却没有那么幸运,一直以来都被隔绝于漂亮的美学领域,在严肃的讨论中被边缘化,偶尔作为插图对文字进行补充说明——但从不是地位平等的伙伴。”


但很多时候,图像拥有它的优势。


我们需要开拓视野。不再把思考的方式视为树状图,而是看做德勒兹所言的“去中心化、有分支的块茎结构”。我们需要在不同的空间里来回跳跃,来回体验——


尽管进入陌生世界去交流很困难,有些时候也未必成功。


有些时候,我们找寻到了新鲜的世界,但在一段时间后,这个世界会再次沦为陈规,变得陈腐。这并不代表我们找错了方向,而是代表着我们需要再一次的逃离。


不断逃离,不断质疑,不断远行,看起来是个没有尽头并且徒劳无功的事情,但它却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只要我们内心对自我的超越有着渴望——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避免沦为盒子里的个体。


避免成为盒子传送带上一个可替换的附庸。


在自由探索内部世界的时候,我们不会知道自己将遇到什么,将产生何种变化,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因此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很奇妙。但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人、任何思想能决定我们应该成为什么。




《非平面》,作者:(美)尼克·索萨尼斯,译者:严安若,版本:后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8年11月


本文整合自《非平面》,由出版方后浪授权使用。


整合撰文:宫子

编辑:走走,寇淮禹;校对:翟永军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