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美国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性侵运动。这场反性侵运动从好莱坞起步,以燎原之势蔓延到社会的各行各业。面对位高权重者的不合理要求,越来越多女性挺身而出。女性维护自身尊严的勇气愈发受到鼓舞,要求平权的呼声也越来越响。然而,女性的处境因此变得更好了吗?我们该怎么理解这个时代女性的愤怒和发声?我们可以从近期在海外引起热议的图书中管中窥豹,因为谈论本身,也是一种反抗。


《成为》(Becoming)


作者:米歇尔•奥巴马

 


《成为》是美国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的自传回忆录。据BBC报道,在11月出版以来,仅用了15天,《成为》即打破了销售纪录,成为了2018年美国最畅销的图书。


在这本回忆录中,米歇尔•奥巴马回忆了她的成长经历——从她在芝加哥南部度过的童年到她进入白宫的经历。在其中,她描述了奥巴马如何对她展开了追求,而她如何在一个夏天的晚上,爱上了巴拉克•奥巴马,“当我允许把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巴拉克身上的时候,”她写道,“我的心怦怦直跳,那是一种混合着欲望、感激、满足和新奇的感觉。” 


米歇尔•奥巴马在书中还首次指出,女性应该公开谈论流产和不孕这些话题。因为她曾流产过,并因此很伤心,她不知道这类流产有多常见,所以她以前几乎未跟别人提起这段经历。在34岁时,她意识到“自己的卵子是有限的”。因此,她决定人工授精,并靠此生下玛利亚和萨莎两个女儿。


而当时,奥巴马刚加入了州议会,工作非常忙碌,她只能自己处理人工授精的相关程序。在两个女儿诞生之后,他们还必须艰难地平衡着忙碌的事业和当父母的压力。这些生活上的困难使得她和巴拉克•奥巴马的婚姻并不一帆风顺。米歇尔•奥巴马认为,婚姻咨询曾挽救过他们的婚姻,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学着互相倾诉差异和分歧,并且求同存异的方式。


此外,米歇尔•奥巴马还在书中,对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出了批评。她写道,特朗普是一个“厌女者”和一个“霸凌者”。她永远也不会原谅特朗普,因为特朗普在竞选的过程中,曾质疑奥巴马并不是在美国出生的,因而不是一位合法的美国总统。这将她家庭的安全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


阿夫华•希斯奇(Afua Hirsch)在《卫报》认为,对于女性主义者来说,“第一夫人”是一个很尴尬的概念。虽然这是一个涉及女性、地位很高的职位,但是由于这个职位要依附于丈夫的地位,所以第一夫人的“成功”一直令人质疑。


但是,米歇尔•奥巴马的经历很好地化解了这种尴尬——“她的生活就像一种炼金术”。她有着高尚的道德情操,还有勤奋努力的品格,不断地以自己的方式为社会做贡献。更重要的是,在种族主义思潮回潮的今天,她和奥巴马已经成为了“美国梦”的一种代表性的叙述方式。她成为“第一夫人”,并不有损女性的尊严,反而成为了美国女性的“榜样”。


《没那么糟:强奸文化集》

(Not That Bad: Dispatches from Rape Culture)


编辑:罗珊恩•盖伊(Roxane Gay)


 

罗珊恩•盖伊是美国著名的女性主义者和文化评论家。她曾写过最受美国女性主义者们欢迎的几本书,如《坏女性主义者》(Bad Feminist)和《饥饿:我身体的回忆录》(Hunger:A Memoir of My Body)。《没那么糟:强奸文化集》则是由她负责收集和整理,以第一人称角度,记录的有关于强奸、性侵和性骚扰经历的文章合集。


据美国《娱乐周报》对她的专访,她这项工作并不是受到“哈维•韦恩斯坦丑闻”的启发而开启的。在反性侵运动的前几年,这个项目就已经预想好了。为什么要收集整理这些被性侵的经历呢?她认为,很多女性都曾遭受过性侵犯,包括她自己,在12岁的时候曾被一群男孩在树林里轮奸过。但是,社会上的舆论总跟她们说:“没那么糟。”所以,她想告诉大家,这件事很可怕。她当时建立了一个电子邮箱,专门接收全美国各地遭受性侵犯经历的文章。然后,她花了好几个月,筛选整理出30篇具有代表性的文章。


罗珊恩•盖伊为这些陌生人的坦率和诚实所震惊。根据加拿大《环球邮报》报道,《没那么糟:强奸文化集》中包括了好莱坞演员艾丽•西蒂(Ally Sheedy)在好莱坞的创伤经历。她曾因为拒绝与导演或者制片发生性关系,而导致失去演出很多角色的机会。她也拒绝裸体出演或者演美化性侵妇女的电影,但是这也使得她的事业屡屡受挫。她还呼吁各位女性不要被外表欺骗,“要小心,有些男人会假装成不是‘猎食者’一样”。


除了艾丽•西蒂,其他大部分作者都是不知名的普通人。他们有年轻人与老年人、同性恋者与异性恋者,甚至还包括男性。比如,一位名叫安东尼•弗莱(Anthony Frame)的专业灭虫者,是该书中的两位男性之一。弗莱描述了在他六年级时,他朋友的父亲对他进行性侵犯。这使得他长大后,都不愿与妻子发生性关系。


“我希望人们通过阅读这本书,能更深入地了解普遍存在的强奸文化,” 罗珊恩•盖伊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希望它让这个世界减少这种痛苦的经历。”


《良善与疯狂:女性的愤怒所带来的革命性的力量》(Good and Mad:Revolutionary Power of Women’s Anger)


作者:丽贝卡•特雷斯特(Rebecca Traister)

 

丽贝卡•特雷斯特是《沙龙》杂志政治和性别版块的撰稿人。她曾写过《我的孤单,我的自我:单身女性的时代》,并让“单身女性时代”这个词风行一时。而《良善与疯狂》是她对女性的愤怒,在美国政治运动领域进行的研究和探索。


在2018年,女性的愤怒似乎成了美国舆论漩涡的中心之一。丽贝卡•特雷斯特认为,在2018年这些纷繁复杂的政治运动之前,女性的愤怒在政治上是存在着问题的。这是因为在政治上,美国的女性长期处于压抑状态。而这也堆积了许多愤懑和不满。


丽贝卡•特雷斯特从女性争取投票权运动开始,回溯了女性愤怒的历史,她还分析了当时媒体和男性是如何看待这种愤怒的。她认为,女性集体的愤怒是政治变革的燃料,这种愤怒是一种“潜在革命时刻”,能够推动改变政治权力分配,正如今天将会发生的那样。而这种情况发生的主要障碍,是女性压抑愤怒的习惯。因为人们经常会认为,愤怒的女性是不讲道理的,非理性的和疯狂的。“女性的愤怒激发了创造力,推动了政治和社会变革,而且始终如此。” 丽贝卡•特雷斯特总结道。


丽贝卡•特雷斯特认为,特朗普的上台,也使得许多白人女性——她们从前奉行通过努力工作和变得美丽迷人的价值观,来推翻刻板印象和性别歧视——也变得愤怒起来。虽然她们是这个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但是,特朗普的上任使得她们的愤怒被首次释放出来。


这本书的观点也引起了争议。劳拉•基普尼斯(Laura Kipnis)在《大西洋月刊》中认为,女性的愤怒不仅仅指向男性,同时也会指向女性。尤其是在别的议题诸如种族、阶级叠加进来的时候。比如,投票支持特朗普的白人女性,就被黑人女性所愤恨。那么,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白人女性,是否会利用自己的权利只维护白人女性的利益,而不解决其他女性的不公正待遇呢?劳拉•基普尼斯认为,很明显,有些人会,有些人不会,这具体要看其政治立场。丽贝卡•特雷斯特提出的解决方案——让更多的女性担任政治职务,虽然没有错,但劳拉•基普尼斯认为,她不相信政治智慧和价值观会因女性的身份而自动获得。这些女候选人在政治立场之间的不同,也会造成分裂。


伊莲•布莱尔(Elaine Blair)则在《纽约时报》撰文认为,丽贝卡•特雷斯特所说的愤怒是当下美国的一种普遍情绪,它很难说是某种政治策略。愤怒的公民是否有敏锐的正义感?她们会不会变成暴徒?对待不同议题的愤怒值是不是截然不同的?这些问题在这本书里没有提到,但也是非常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问题。


《合情理的愤怒:一个黑人女性主义者发现了她的超能力》(Eloquent Rage:A Black Feminist Discovers Her Superpower)


作者:布里特尼•库珀(Brittney Cooper)

 

布里特尼•库珀是美国罗格斯大学女性和性别研究系和非裔美国人研究系的副教授。她是一个黑人女性主义者,文化批评家和演说家。《合情理的愤怒:一个黑人女性主义者发现了她的超能力》是她的一本评论文章选集。她在一个日益倒行逆施的社会里,就黑人女性主义者所面临的问题进行精辟的评论。


“我们黑人女性被告知是非理性的、疯狂的、与社会脱节的和破坏性的。” 布里特尼•库珀在书里写道。她对此表示愤怒,并且认为这种愤怒非常合情合理。而且,她认为这种愤怒也是社会“进步和变革的强大能量来源”。


不同于很多评论以说理取胜,她在书里详细描述了自己变成一名女性主义者的心路历程,并在同时表达了政治上的分析。她与主流的女性主义者们很不一样的是,她更强调她的黑人性。当然,她也并没有无视黑人女性和白人女性结盟的必要性。她在书中关切的问题是,黑人女性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布里特尼•库珀之所以强调黑人性,是因为她很清楚白人女性主义的局限性。她认为,白人女性主义的目的是与白人男性平起平坐。对黑人来说也是如此。黑人男性争取的自由就是想要和白人男性平起平坐。但是,黑人女性是布里特尼•库珀能看到的唯一的没有性别特权,也没有种族特权的人群。她还认为,在绝大多数白人女性眼里,白人的身份,其实比性别更重要。


她认为,像网球明星塞雷娜•威廉姆斯,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和歌手碧昂丝都是当代黑人女性主义者的榜样。她们在不公的社会里,通过自己努力,在她们的领域中成为佼佼者,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并改变了“游戏规则”。这超越了种族和性别。所以她认为,我们不仅只是要改善黑人女性,而且还要改善整个社会。“我从跟本上认识到黑人女性和白人女性的女性主义不一样,”但是布里特尼•库珀“并不讨厌白人女性主义者”。


赛达•格兰迪(Saida Grundy)认为,“个人的就是政治的”已经成为了女性主义者的常识。我们的情绪并不算是宏观政治领域的一部分。而我们的欲望、不安全感和自我认同才是政治表现形式的一部分。但是,布里特尼•库珀这本书则相反,她把愤怒提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而且,她用非常个人化的手法,从她自己的生活经历入手,围绕着她复杂的童年,虐待狂的父亲和母亲的谋杀等个人叙述,来描绘一个黑人女性主义者与白人女性主义者的不同之处。


因此,她谈论了许多黑人女性间的友谊,并强调黑人性本身。赛达•格兰迪认为,她对碧昂丝的崇拜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女性主义者。现在许多美国名人都称自己是女性主义者,这已经变成了一种让自己更流行的营销方式。不管是泰勒•斯威夫特,还是凯蒂• 佩里,甚至连伊万卡•特朗普都称自己某种女性主义者。但是对于布里特尼•库珀来说,碧昂丝之所以是女性主义者,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而是因为布里特尼•库珀理解和懂得一个黑人女孩成长的痛苦,而这种经验,是白人体会不到的。


作者:徐悦东

编辑:董牧孜;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