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当地时间1月15日,英国议会下议院以432票反对、202票支持的结果,否决了此前英国政府与欧盟花了两年达成的“脱欧”协议草案。这是英国历史上执政党在议会投票表决中遭遇的最惨重失败。协议被否后,反对党工党立即对政府发起不信任动议,不过,英国议会下议院16日经投票表决,否决了该不信任动议。这一投票结果使得英国“脱欧”再度陷入僵局。

 

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于当地时间15日晚发表声明,对英国议会下议院否决“脱欧”协议表示遗憾。声明说,欧盟方面批准英国“脱欧”协议的程序仍在继续,这一协议是公平的,也是对双方最好的协议。这一协议能减少“脱欧”对欧洲企业和民众的伤害,也是保证英国有序“脱欧”的唯一办法。


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


在1月9日,英国议会曾通过法案规定,“脱欧”协议被否决后,特蕾莎·梅政府必须在3天内交出替代方案。特蕾莎·梅于1月21日将脱欧协议替代计划“B计划”提交英国下议院,如果这份“B计划”在1月29日再遭到议会否决,这将有可能导致英国提前举行大选。


第二次脱欧公投能解决问题吗?


戴夫·劳勒(Dave Lawler)在新闻网站Axios写的《第二次脱欧公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可能》文章里分析道,自从英国脱欧公投决定离开欧盟之后,各政党都表示尊重投票结果,并推进英国脱欧。但是,他们并未就英国脱欧的具体形式达成共识。有人担心,这时若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企图通过公投放弃脱欧,没准会侵蚀一代人对政治的信任。即便如此,包括欧洲理事会主席唐纳德·图斯克在内的一些人认为,第二次全民公投也许是唯一有意义的解决方案。

 

不过,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要面临的挑战很多。首先,议会必须得批准第二次脱欧公投,还要规定选民投票的选项,这个选项就特别棘手:因为从广义上来说,现在英国有三个选择,采用特蕾莎·梅政府的脱欧协议、“硬脱欧”和留在欧盟。《每日电讯报》的政治记者阿萨贝·内特(Asa Bennett)和哈利·约克(Harry Yorke)认为,若仅仅提供这三个选择,让选民在三个选择中选一个,这会使脱欧派的选民分成两个阵营,结果是留欧派获胜的优势大增。若让选民在这三个选项中进行偏好排序,因为脱欧派的选择就占两个选项,所以脱欧派获胜优势很大。如何公平地设计公投机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此外,因为3月29日是英国脱欧的最后期限,若要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英国将不得不启用“第50条”,推迟这个最后期限。因为据英国政府研究所指出,一个公平的公投过程至少要21周的酝酿。


特蕾莎·梅


而且,第二次脱欧公投这个选项面临着许多反对的压力。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就坚决反对举行第二次公投,她曾说,英国人民让他们的领导人“承担脱欧的庄严责任”,而不能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虽然根据1月上旬YouGov的民意调查显示,在所调查的英国人民里,留欧派占46%,领先于脱欧派的39%,剩下的人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倾向。这看起来,若举行第二次脱欧公投,留欧派会胜利。不过,这种预测跟2016年脱欧公投时很像,谁也不敢为留欧派获胜打保票。

 

就算推迟脱欧的最后期限,也解决不了根本的政治问题


历史学家蒂莫西·嘉顿·艾什(Timothy Garton Ash)在《卫报》中撰写的《如果英国脱欧希望被欧洲倾听,那么它必须学会说欧洲语》一文中指出,仅使用“第50条”延长脱欧最后期限三个月是不够的,关键是要解决英国要去了解欧洲自身的问题。

 

蒂莫西·嘉顿·艾什认为,英国人几乎毫不关心一些欧洲大事,诸如法国和德国领导人正在签署新的合作项目;法国总统马克龙受“黄背心”运动的震撼,发起了一场全国辩论;波兰亲欧洲的自由派市长帕维尔·亚当莫维奇(Paweł Adamowicz)被反移民的保守批评者谋杀,撕裂了波兰社会;欧盟准备在5月举行欧盟大选,维克多·奥尔班和马泰奥·萨尔维尼等更国际化的民族主义者,对抗着马克龙和默克尔的自由主义等。而这很难使得欧洲“倾听”英国的决定。

 

英国人只关心自己的脱欧之路,纠结于脱欧的条款和法律。其实法律的背后是政治。英国人能很容易地延长脱欧最后的截止日期,在那额外的三个月里,英国人也许能通过达成更温和版本的脱欧协议,或许这并不需要全国性的辩论和第二次脱欧公投。但是,蒂莫西·嘉顿·艾什并不认为这能解决未来欧洲的政治问题。因为这个危机是一个普遍的大危机。英国人应该先了解欧洲大陆,因为英国与欧洲许多国家同样面临着相同的问题,而目前来说,这些问题在这个世纪内才是最重要的。


面对撕裂的英国社会,英国女王继续呼吁求同存异


据《卫报》报道,在纪念桑德灵厄姆妇女研究所(WI)成立一百周年的演讲中,英国女王呼吁“凝聚共识”和“永远不要忽视大局”,这被解释为女王围绕脱欧争论的隐晦表达。英国女王就曾在圣诞节的演讲中呼吁大家“尊重”对方不同的观点。在撕裂的英国社会里,在宪法上保持公开政治中立的英国女王,在近期的讲话中不断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为弥合社会分歧做努力。


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


英国女王在纪念桑德灵厄姆妇女研究所成立一百周年的演讲中说,“我们要继续强调耐心、友谊,要有强烈的社区关注,还要时刻考虑他人的需求。”“每一代人都面临着新的挑战和机遇,当我们寻找新的答案时,我更喜欢经过了考验的解决方法,诸如大家好好说话;尊重对方的不同意见;大家求同存异,凝聚共识;永远不要忽视大局。对我来说,这些方法是永恒不变的,我向大家推荐这些方法。”


全民公投本身就不是好东西?


亚历克斯·赫恩(Alex Hern)在《英国脱欧的噩梦完全是保守党的错,不要责怪工党》一文中指出,现在脱欧这个“烂摊子”,也使得工党深受其害。在网上,最具有代表性的推特内容是:“如果工党以任何形式促进英国脱欧,我将永远不把票投给他们。” 亚历克斯·赫恩却认为,工党也是受害者,我们不能怪工党,这完全是保守党的错:前首相卡梅伦为了保守党内的支持度,提前推出脱欧公投,贻害至今。

 

亚历克斯·赫恩认为,在一个政府犹豫不决、不支持变革的时候,举行全民公投是一件坏主意,因为这意味着我们会不了解公投内容的后果。而公投意味着合法性,意味着要对投票结果进行承诺。但是,保守党并没有将国家从混乱中解救出来,而保守党将失败归咎于政治对手就过分了。

 

英国脱欧的“烂摊子”因2016年全民公投而起。许多学者借此开始反思全民公投制度本身。伦敦玛丽王后大学的罗伯特·桑德斯(Robert Saunders)在《经济学人》中的《英国如何接受全民公投制度,这个独裁者和煽动者的工具》一文中指出,我们应该从“全民公投”制度变成“全民否决”制度。

 

罗伯特·桑德斯认为,不管是克莱门特·艾德礼,还是哈罗德·威尔逊,都称全民公投“违背了英国的传统”。撒切尔夫人称公投是“独裁者和煽动者的手段”。全民公投对少数群体是危险的,对议会的权威性也有损害。

 

然而,全民公投已经成为了英国宪法的一部分。自1973年以来,英国已经使用过12次全民公投。但是从哈罗德·威尔逊到戴维·卡梅伦,他们只是将全民公投当成“政治炸弹”——解决政党内部分歧的工具,来逃避执政者的责任。而且,这些全民公投经历并没有使英国形成重要的规则,比如公投的原因和方法。


英国前首相卡梅伦


公投是在二十世纪初进入英国公共辩论内容里的。那时英国在一些如妇女投票权、关税改革和爱尔兰自治的问题上争议很大,在各个政党内部里都很难取得共识,因此才把决定权交给人民。这种氛围跟现在的英国是很相似的。

 

对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宪政主义者戴西(A.V. Dicey)来说,全民公投的确是一个可以从个人对某个政党的忠诚中,解放对多样议题态度的方法。但是,对于戴西来说,公投是用来支持或者拒绝已经在议会上批准的提案,他称这个为“全民否决”制度。这是对“议会冒险主义”的一种制约,而不是用“全民公投”来替议会做决定。

 

桑德斯认为,大家抵制“全民公投”主要集中在三点上:第一,公投将复杂的政治问题简化成了“是/否”的问题,忽略了细节和所涉及的成本。人们可以公投决定要不要减少移民以消除结构性赤字,却无法公投哪些移民该被驱逐,以及如何削减赤字的具体问题。

 

第二,公投会削弱“责任政府”制。因为政府可以用全民公投转嫁责任,去制定一些本来它不同意的政策,却仍保住权位。而那些在政府外的政治活动家,能通过全民公投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且还不用负责。这会使得政府和政治活动家不负责任,运用谎言煽动大众。

 

第三,公投还会促进威权主义。因为有异议的选民不能再挑战政府或政党。他们不能挑战“人民的意志”。在这种制度下,少数民族的自由空间会很小,而且,“忠诚的反对派”的空间也很难存在。

 

这些问题都在2016年的脱欧公投中应验了。桑德斯认为,脱欧公投将一种“神权原则”引入英国政治。其结果是民主受到了损害,“人民的意志”成了单一且统一的整体,不同意见者变成“人民的敌人”。

 

而第二次脱欧公投,这种以公投治公投的想法就跟醉了还继续饮酒一样。桑德斯认为,特蕾莎·梅和科尔宾反对第二次脱欧公投,只是因为他们无法在不脱离他们的党派的情况下,对英国脱欧的方案做出决定。在桑德斯看来,应该思考的是,如果要想避免更多因全民公投而出现的政治危机,就要把“全民公投”变成戴西一开始所想的“全民否决”,回归旧的宪法传统。


作者:新京报记者 徐悦东

编辑:李妍;校对: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