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归来,你胖了几斤?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代谢的减缓,体重控制成为一件越来越需要定力的事情。往日少吃几顿饭,就能减下来的肉,需要好几个小时的锻炼才能减下去。但食物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春节归来,被珍馐百味填饱的肚子也让“节前节后”的对比图风靡一时,伴随着“节后后悔症”,人们在一片长胖的哀嚎之中表态,纷纷立下年后减肥的决心。


减肥者中,有为健康减肥的,但更多是为“美”而减肥的——瘦了五官突出脸好看,瘦了穿衣服不挑款怎么都好看……胖与瘦,一直是从古至今争论不休的审美话题。从“环肥燕瘦”的中国古代美人图鉴,到欧洲维多利亚时代“束腰文化”下得到的沙漏型玲珑身材。现下来说,大腹便便的中年形象被称之为油腻,而精瘦苗条的肌肉曲线则被艳羡不已。在流行话语中,“瘦”象征精致,而“胖”则相反。


除了体重和胖瘦,我们还在意着自己的外表、衣着,很多人为了跟上当下的时尚话语,紧跟各种潮流动态。这些符号的配置映射着一个人的审美与品味。虽然审美的平等主义呼声越来越大,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有很多人通过紧跟审美潮流来获得优越感。本文的作者从胖瘦审美谈起,讨论其背后的审美阶级化的问题,在消费社会浪潮的影响下,审美格调与文化趣味作为一种更为隐晦的指标,在无形之中衡量着我们在社会所属的位置。


被建构的审美:胖=loser,嗯?


关于人们无比关心的体重与胖瘦,一本美国杂志刊登过的一则广告曾尖刻地写道:“你的体重是你社会等级的宣言”。一百年前,对于有62%超重的美国人来说,肥胖是成功的标志,但如今肥胖是中下阶层的标志,身体超重的贫民夫妇意味着对自己体重管理的失败。


在中国,我们很少直言体重和阶级的关系,但肥胖同样被流行审美歧视。明知不健康,但依然追求“纸片人”身材,如难免沦为网络舆论靶子的男女明星,作为大众凝视的对象,受众的调侃、嘲讽以及严格的督促加剧了他们对偏瘦身形的追求。


彭于晏、魏大勋、尹正等人的减肥史成了“潜力股”的励志故事,女明星产后复出引来“身材走样、面目全非”的吐槽已经见怪不怪。伊能静和大S曾因为怀孕期间进补过多变得臃肿,产后“下狠手”大力瘦身。


网络流传的减肥励志句中,遍布对“胖”的贬低话语。


台湾综艺节目讨论减肥


但现在的人们对“胖”不再是纯粹贬低的态度。曾经说出“要么瘦要么死”减肥金句的台湾明星徐熙媛,直言自己曾经太年轻,现在要转变态度享受生活。而通过运动3个月内瘦了30多斤的伊能静在社交媒体上的言论也宣称了自己对胖瘦审美的不同立场:


身体的力量也让心灵充满了力量,对美的理解不再是瘦瘦瘦,而是有线条、力度、支撑力。


随着长相偏黑、身形微胖的王菊重新定义国内受众审美文化等现象的发酵,大众开始有意识地审视胖瘦、黑白、高矮等二元对立的美学特征。


选秀节目《创造101》选手王菊


前不久在社交媒体上一组主题为“胖了穿什么照样好看”的微胖身材图片激起了些许水花,表明了人们对微胖身材开始投以宽赦的态度。博主毫不留情地控诉当今自媒体与营销号在贩卖审美焦虑的现实,对这种近乎扭曲的“上流审美”加以批驳,认为把胖与懒惰画上了廉价的等号。并且指出,在畸形的瘦身文化里,健身博主所推崇的减肥餐、一天吃一个牛油果等准则其实是伪中产所信奉的教条。


但相较于批判的声音,以“瘦”为美依然是时代的主流。高瘦的超模面孔是高级脸,而矮胖的外形则与“高级”无关,“土”和“俗”才是与之相配的形容词。在“不减肥毋宁死”的流行宣言背后,推崇者们避之不及的并不是肥胖带来的健康问题,而是偏胖外形所带来的审美困扰。


诸如此类的声音,我还可以在其他生活领域中听到:你的穿衣搭配透露你的阶级,你的食物品味透露你的出身……


有些符号能给予大众以视觉、听觉上的审美快感,比如瘦,比如骨感,比如流行衣着搭配,比如精致的肴馔。但这种审美快感是被社会文化所建构的,正如布尔迪厄在《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中所指出的,个体在进行品味符号的配置时,这种选择并不是完全自由的,而是被裹挟在了时代审美意识当中。这些符号总能搅动我们的情绪,并被营销号们用作贩卖焦虑和吸引流量的素材。说到底,在“精致”成为流行的当下,人人都不想在审美和品味上,落后于他人。


《区分:判断力的社会批判》,【法】布尔迪厄 著,刘晖 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10月版。


审美的阶级化:“高级感”的审美哲学


人人都想追求高级的外表,除了胖瘦体型之外,我们在尽力避免鄙俗、粗粝、土气、过时的东西,逢迎精致、体面、有格调的事物,让自己的品味显得更有高级感。譬如,穿一身饱和度不太高的莫兰迪色,要比让人审美疲劳的荧光色显得更高级。


那么,究竟什么是所谓的“高级感”?


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的文化批评家保罗·福赛尔《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一书曾被奉为美国不同社会等级人士的生活格调指南,该书出版之后,在美国引起了不小的震荡。谈论等级总是考量着人们纤细的自尊心,保罗·福赛尔把严肃的阶层问题包裹在消遣的品味规则外衣之下,让这本书探讨的话题饱含趣味,但却尖刻地把意旨引向了社会等级差序的要害。


一些上层阶级认为有秒针也会损及戴表人的社会等级,好像他是公共汽车站负责发车和到车的职业几十元,对时间的精确性必须锱铢必较。(《格调》)


诸如秒针之类的细节也会被视作身份划分的符号。除此之外,英格兰风格的装束带来浓郁的旧皮革气息是上世纪美国中产崇英情结的披露,也是品质生活的象征。冰淇淋的口味会暴露人的三六九等,香草味是上层的钟爱,水果味则接近底层的消费……


《邦尼和克莱德》的导演阿瑟·潘想刻画一群由贫民阶层组成的匪徒时,他只需要设计一个他们出去买桃子冰激凌的细节就达到目的了。(《格调》)


福赛尔用极为细微的事例来告诉我们,艺术偏好、朋友的品质、着装风格、家居装潢、汽车座驾……一切隐匿在生活中的细节都毫不留情地揭示了自己所在的阶级位置。那些当今被命名为“高级感”的审美哲学,其实就是站在品味等级系统顶端所带来的优越感。


《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美】保罗·福塞尔 著,梁丽真/ 乐涛/石涛 译,后浪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2月版。


保罗·福赛尔和布尔迪厄都将矛头指向同一个核心问题,文化趣味的区隔与身份阶层的关联。艺术、审美、文化的象征符号体系,不能与社会经济与技术割裂。“艺术与文化消费就成了预设之物……其社会功能就是强调社会差异的合法化。”布尔迪厄在书中如是写道。


在布尔迪厄看来,上流社会、中产阶级和工人阶层的趣味偏好,无论是高雅的抑或是庸俗的,都表征出了层级性的清晰界限。而此种阶级化的审美观点,恰恰与康德的无功利性审美分道扬镳。布尔迪厄毫不掩饰对康德纯粹美学的批判,认为那种无功利的文化趣味和艺术崇拜并非与生俱来的,而是中上层阶层后天在教育制度熏染下的产物。


审美品味表演:如何冲破现实束缚


为了逾越阶层的高墙,有时人们通过“表演”来粉饰现实“等级”的残酷物语。如今人们乐此不疲地精心装点“朋友圈中的日常生活”:每张照片都会认真P瘦、P高;抖音等APP的美颜功能能把一个男性P成一个甜美的女孩;再搭配音乐、美食、阅读等周边元素,共同营造高品味生活的形象。


在社交网络里,人们通过照片或视频传递身份信息,这一切都指向一种心理——在地位圈层所营造的身份焦虑中,我们都倾向于美化自己的生活。而这种携带着无意识的自我呈现行为实则是一种品味的场景化表演。


美颜滤镜


“小资情调”、“低调奢华”、“国际范儿”等审美话语兴起的潮流之下,人们心里琢磨的是,如何成为或将自己塑造为一个“贵族”。展现在朋友圈中的自己要与之相配,这便为相关的商品以及美颜滤镜,提供了生存乃至大卖的空间。


但是,在品味区隔的指导下,如果用简单标准的框架与二元对立的方式审视人们的格调与品味,生活也会变得刻板和无趣。独具格调的人并不一定要喝咖啡、逛画展与博物馆,吃路边摊的也不尽然是品味相对缺位的人;看美剧不一定比看国产剧更有优越感;而胖人,也能拥有自己独具特色的美……


小资生活方式在消费文化的影响下,成为一种方便模仿的定式。


陷入品味圈套的我们如何不被套牢,保罗·福赛尔早已给出了答案——成为一个冲破常规的“另类”,也就是超越品味的人。他们拥有好奇心和独创性这两种特质,从阶层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构成了无阶层的阶级。他们拥有独立的思想,聪慧的头脑,不受社会世俗的规约,不以品味取悦他人。在这场品味的同台竞技中,这些人无不传达着“我比你更气定神闲”的自在。


我们现在已经处于与以往不同的环境之下。在平等主义、全球化以及现代化的演进过程中,人们逐渐负担得起原本稀缺的资源,于是这种区分社会的机制开始从食物、衣着等物质消费品上移至音乐、绘画等精神层面的趣味。而这种现象也和大众传播的普及、教育的平民化有关,畅销书、电影的流行就是最好的例证,机械时代的复制艺术品渐渐消弭了这种品味之间的鸿沟。


正如《格调》中所言,世界正不可逆转地趋于大众化,我们会发现,趣味区隔的指示功能正在消解。这意味着人人都可以当自己审美的主人。此时的你,还甘愿被传统的审美秩序套牢吗?在健康的前提下,与其亦步亦趋,不如扔掉滤镜,活出真实自己。


作者 徐曼馨 

编辑 安也  校对 柳宝庆

来源:新京报书评周刊
原标题:你的体重,是你的社会等级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