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理查德·皮尔森

摘编|何安安

 

综合法国媒体的消息,当地时间7月29日,挪威极地研究所指出,北极地区斯瓦尔巴群岛发现约200头驯鹿饿死。挪威极地研究所认为,导致驯鹿大规模死亡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气候变化。而早先另外一项研究显示,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受全球变暖影响,10年内已有8.1万只驯鹿因突发寒潮、无处觅食而饿死。显然这正是气候变暖的后果,气候学家认为,北极气候变暖的速度是世界其他地区的两倍。


早先因为突发寒潮、无处觅食而饿死的驯鹿。

 

气候变化也会导致一些动物开始南下寻找食物。就在今年6月,一只饥饿的北极熊出现在俄罗斯工业城市诺里尔斯克街头,被一名当地居民用手机拍下照片。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表示,全球变暖导致海冰融化,使北极熊变得极其脆弱,因为北极熊十分依赖海冰。

 

一些媒体报道宣称,在21世纪,气候变化可能导致超过一百万物种的灭绝。灾变论者担忧来日大难,而怀疑论者嘲笑杞人忧天,争论两极分化。在《濒临灭绝》一书中,理查德·皮尔森认为,气候变化严重威胁许多物种的生存。尤其是结合其他威胁因素时,如栖息地破坏、过度捕杀和物种入侵,气候变化导致大灭绝的风险将被进一步放大。不过,现在仍然很难预测未来的影响有多坏。皮尔森希望讨论,科学家在影响公众和政治争论中所扮演的角色。

 

对于气候变化问题,科学家和环保人士是在高喊“狼来了”吗?

 

《濒临灭绝:气候变化与生物多样性》,[美]理查德·皮尔森 著,刘炎林;梁旭昶 译,李晟 审订,重庆大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19年4月版。

 

以下内容节选自理查德·皮尔森所著的《濒临灭绝:气候变化与生物多样性》,已获得重庆大学出版社授权刊发。

 

地球上到底有多少物种?

 

我们星球上生活的物种,有科学记录的约150万种。其中大部分是生物学家们观察、命名并定位在生命之树上的物种数量。目前还没有集中管理的物种清单,拿不出一个总数,因此150万种只是粗略的估计。尽管如此,这个数字的误差应该不超过几万。

 

有科学记录的物种大约每年增加10000种。再次声明,我们并不确切地知道有多少,不过或多或少,这是全世界生物学家能命名新标本、发表科学描述的极限。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未知物种的发现并不罕见。如果你现在就跑到人迹罕至的热带森林,很可能数小时内就会发现一种没有科学记录的生物。它不大可能鸟兽,不过发现一种新的昆虫或植物并不稀奇。如果跳进深潜器沉入深海海底,不出几分钟,你就能发现鱼类新种。

 

那么,如果还有许多生命有待发现,地球上到底有多少物种?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所知甚少。合理的估计是约1000万种,有根据的猜测是400万种,然而1亿种也并非不可能。事实上,地球上还有许多地方,生物学家们没有带着取样网和酸洗罐去调查过。这是物种数量估计出入很大的主要原因。此外,如何定义物种也尚存争议,比如有的时候一个物种实际上包括了两个相似物种。物种统计应该包括哪些类型的生命也模棱两可:兽类、鸟类、植物和昆虫肯定包括在内,但如果还要算上微生物,物种数量将直线上升,完全估计不出有多少。这也是难以准确估计物种数量的原因。因此,关于到底有多少物种,我们是不是大体正确都很难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物种很多。

 

粗略地估计,地球上曾经有过的物种里,只有千分之一活到了今天。我们不可能精确地知道这个比例。不过化石记录揭示,生物进化过程中出现的绝大多数生命形态早已消失。化石记录还揭示,地球历史中偶发的灾难性事件灭绝了许多物种。最为著名的是约6500万年前,某样东西——很可能是撞向地球的巨大陨石——灭绝了恐龙。此外,在过去的6亿年中至少发生过其他五次大灭绝,每次都毁灭了当时大部分物种。

 

我的观点是:每次灾难性事件后,需要至少1000万年的进化历程,才能将物种多样性重建到之前的水平。这是非常漫长的时间,对人类的时间框架而言毫无意义。于我们而言,现存的物种——不管可能有几百万种——都是无可替代的。除非误信电影《侏罗纪公园》式的技术,用残留的DNA片段重建灭绝的物种,那么目前的生物多样性就是我们将拥有的全部。本书的目的在于评估气候变化对这些无可替代的丰富生命所产生的影响。

 

电影《侏罗纪公园》。

 

很明显,气候从根本上对自然影响重大,因为物种已经适应在特定条件下生存。比如帝企鹅进化出羽毛下的厚厚油脂,用来抵御地球上最严酷的寒冷,而它们的亲属加拉帕戈斯企鹅已经脱掉这个保护层,以适应炎热的赤道气候。同样的道理,你不会在滑雪度假时发现棕榈树,或者在荒岛上看到高山针叶林。

 

不过,这些是气候影响物种的极端例子。要观察物种之间的差别,我们并不总是需要如此巨大的气候差异。自然界中,气候的微妙差异就能对特定区域的动植物产生巨大影响。

 

没有生物多样性提供的服务,

全球经济将举步维艰

 

时至今日,我们不容易感受到与自然的关联,意识不到甚至忘却人类在许多方面依赖生物多样性。生物多样性并非奢侈品,不是我们周末和假期的玩物,也不是在电视上观赏的野生动物纪录片。实际上,生物多样性是人类福祉的根基。它提供的服务包括废物循环、纯化饮用水,以及维持土壤肥力。生物多样性还是食物、燃料、建筑材料和许多药物的来源。毋庸置疑,气候变化导致的大规模物种丧失将深刻影响这些服务功能。假如生物多样性是一架巨大的机器,是一个由许多零件组成、相互连接的动态系统,那么难以想象移除大量零件后机器还能正常工作。

 

评估生物多样性重要性的方法之一是赋予其经济价值。估算每项服务功能的货币价值,加起来就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的价值。无一例外,这些估值研究动辄得出以百亿美元计的天价数字,与全球经济产值相当。实际上,没有生物多样性提供的服务,全球经济将举步维艰。因此,如果气候变化威胁自然系统,我们应该给予更多关注。

 

当然,众所周知,各种人类活动都在威胁这颗星球的生物多样性。最为明显和严重的威胁,可能是天然栖息地的破坏。至少一半没有为冰层所覆盖的陆地表面已遭改造为人类所用。原始的森林和草地变为农田,湿地变成城镇,甚至沙漠也在劫难逃。

 

完好无损的栖息地只剩下孤立的板块,难以支撑曾经繁衍生息于大面积连续栖息地的缤纷生命。其他主要威胁还有:过度捕获野生动物和过度采集野生植物用作食物、药物和建筑材料;外来入侵物种(通常是意外引入的)将地方特有物种赶尽杀绝。

 

我想强调的核心观点是,我们不应认为气候变化与其他威胁因素没有关联:不同威胁因素的相互作用正是生物多样性面临的最大挑战。尽管如此,气候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挑战是独一无二的。

 

气候变化是当前最为棘手、极具争论的议题之一。争论大多围绕在不确定性上:我们有多大把握说人类活动导致气候变化?我们确定气候会继续变暖吗?学校教的科学知识绝大多数具有毫无争议的确定性。有时候,我们难以领会科学前沿其实充斥着不完整的知识、争论,以及很多有益的不确定性。将气候变化这样的紧迫议题告知社会,我们必须权衡现有的证据,在此基础上形成一致意见。

 

为了响应完整客观地评估气候变化的呼声,联合国于1988年建立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该委员会由全球数百位经验丰富的研究人员组成。尽管不断招致争议和批评,它依然是气候变化问题最权威的信息来源。IPCC已发布了四份有分量的(确实非常重)评估报告,最新报告于2007年发布(2016年发布了第六次评估报告)。这些报告中塞满了成千上万的研究结果以及字斟句酌的解读,总结了关于气候变化的一致意见。评估某种说法正确与否的可能性时,作者们会用非常可能(可能性高于90%)或可能(可能性高于66%)这样的词语来表达。

 

冰雪在融化,海平面在上升,这些证据无可置疑地表明地球在变暖。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地球整体的变暖趋势在不同区域反应各异。比如,20世纪增温最强烈的是亚洲和北美大陆的腹地,而一些区域实际上变冷了,比如北大西洋北部(距格陵兰岛不远)。与此类似,降雨的格局也有地区差异,一些区域更潮湿(包括南北美洲的东部地区),而其他区域更干旱(包括非洲北部的萨赫勒地区)。

 

“气候门”令公众对科学家的信任降低

 

因为科学研究的方法严谨、持论公正,以及外部专家的认真评议,公众给予它的信任度远超政党和游说团体的宣讲。身着实验服、穿着短袜凉鞋的老派科学家散发着不可置疑的气质。对科学家的尊重当然不是普世的,但大体上公众信赖他们。不过,这种信任需要努力争取,而且说丢就丢。

 

近来关于气候变化的争论已然令公众有些丧失对科学的信任。特别是那起被戏称为“气候门”的丑闻:顶尖气候专家的邮件遭到泄露,他们似乎在掩盖什么。IPCC第四次评估报告中使用了有问题的数据作为气候变化的证据,公众于是怀疑科学结论是否可靠。尽管独立评审已经澄清,这些科学家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也不存在能够影响IPCC关键结论的失误,但公众对科学家的信任无疑是降低了。

 

有的评论家已经质疑科学家就像那个高喊“狼来了”的放羊娃一样,认为保护生物学家夸大了气候变化的威胁,危言耸听。

 

气候变化将给地球生物多样性带来灾难。其中最著名的是2004年由克里斯·托马斯领导的一项研究。通过大众媒体,它从象牙塔走入公众视野。该研究涉及1103个物种,托马斯和他的同事预测,到21世纪中叶,气候变化将驱使其中很多物种“走向灭绝”。物种灭绝的预测波动很大,采用不同气候情景和物种扩散情景都将影响结果,灭绝比例从11%到58%不等。粗略地说,大约四分之一的研究物种可能被全球变暖判了死刑。

 

随后,托马斯团队完成了一项很棒的工作。他们接受了一系列媒体的采访,发表精心措辞的声明,将科学包装得更易于公众理解。

 

在我收集的世界各地39份报纸中,超过一半提到了100万甚至更多的物种受到威胁。相当比例的文章——大约四分之一——说灭绝将于2050年前发生。事实上,论文曾谨慎地澄清过,并非所有灭绝都会在此之前发生(原文措辞为“走向灭绝”)。

 

类似的夸张表述在其他公共领域比比皆是。在55家网站的报道中,大约一半用了“百万物种”的字眼。一些政客也人云亦云:欧盟环境政策专员玛戈特·沃尔斯特龙姆(Margot Wallström)评论说“最近发表的研究认为,2050年前全球气候变暖将毁灭地球三分之一的物种”。很多知名的环保组织也迅速跟进,包括绿色和平、世界自然基金会、保护国际等。它们通过网站、报纸和各种简报传播相关信息。世界自然基金会英国分部甚至直接用这个故事来筹资。

 

显然,该研究的公众认知已经偏离科学基础。当然,很多人喜欢看煽动性的故事。媒体需要这样的故事增加销量和提升阅读量,环保组织要吸引捐款,政客要提高公众知名度,科学家也要获得认可和研究经费。

 

“我们不知道未来究竟有多糟糕”

 

在科学家看来,媒体报道难免会有错误。比如,尽管托马斯及他的团队尽力解释,许多媒体仍然报道灭绝将于2050年前发生,因为这样故事更震撼、更好看。大型新闻通讯社首先将这个错误信息放在报道中。比如,路透社就夸张地写道:“恐龙灭绝以来最大规模的灭绝事件将于2050年前发生。”

 

虽然媒体报道中错误不可避免,科学家也应反思自己加入的修饰性内容。所谓“百万物种”的提法是研究团队给媒体讲的。这个数字的来历如下:地球上大约有400万个物种(和最新的估计相比,“400万”只是保守估计)。托马斯的研究共涉及1103个物种,粗略估计约四分之一可能灭绝。这一比例应用到全部物种即是100万。这个办法很取巧,成功地激起了媒体的轩然大波。然而,“100万”的提法并非经过同行评议的研究论文中的结果,必然招致批评。特别是这种说法令保护工作者形同高喊“狼来了”的放羊娃。

 

2004年的灾难片《后天》(The Day After Tomorrow)就是夸大其词的鲜明案例。影片讲述气候变暖改变了北大西洋的洋流,继而荒谬地导致新的冰河时代极速到来。虽然有一点科学基础,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影片用危言耸听的方式描述气候变暖的后果。

 

电影《后天》剧照。

 

以北极熊为例:各种信息狂轰滥炸,预测这种动物将因气候变化而灭绝,结果它却转换食物来源得以继续生存。这时,公众将不再坚信气候变化能够造成严重的威胁。

 

报纸频繁使用“灾难”“悲惨”之类的字眼。气候变化真的是自然界的灭顶之灾吗,还是保护主义者的危言耸听?

 

南非凡波斯生物群的帝王花。

 

比较合适的说法是:除非国际社会能够做出重大改变,大幅降低温室气体排放,否则全球变暖很可能导致生态系统发生不可逆转的大幅度改变。但这种转变是否等同于灾难,即生态系统崩溃及生物多样性大灭绝,还未可知。我无意骑墙,只想说明未来是不确定的。“我们不知道未来究竟有多糟糕”说不定是我们立即行动、消除威胁的最好理由。

 

本文节选自《濒临灭绝:气候变化与生物多样性》,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作者 | 理查德·皮尔森

摘编 | 何安安

编辑 | 李永博

校对 | 薛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