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李德生、苑焕乔


烟画的称谓很多,譬如“洋画”“毛片”“香烟牌子”“公仔纸”等等,因地域不同,而名称各异。它是旧日香烟包中所附赠的一种小广告,因为印制精美,内容丰富,深为时人喜爱。在20世纪前半叶曾风靡一时,与邮票、钱币并称为世界三大收藏。


小时候,孩童间赌注游戏,这筹码之一往往便是烟画。游戏规则简单,能以手掌造成的风力翻得对方摊于地面的烟花片儿,便能将其收入囊中。


20世纪上半叶,随着外国烟草公司在中国建厂和中国民族烟草工业的崛起,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草大战。烟画为“门脸儿”工程,承担起争取消费群体的重任。英美烟草公司、日本村井兄弟商会社、俄商老巴夺公司、华商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华成烟草公司等大企业,都设有自己的广告部、绘画部。当年享誉遐迩的大画家郑曼陀、周慕桥、胡伯翔、抗穉英、周柏生、梁鼎铭等人,均厕身其间。烟画,即是他们创作的重头戏。


最先把中国市井百业题材引入烟画设计的是日本兄弟烟草商会社。1898年,他们在烟画上印“中国美女”、《聊斋志异》等香艳、诡谲的图画,并率先使用“中国故事、中国字”来适应中国市场。日本村井兄弟商社,发行了四十枚一套的烟画——《中国的市井生活》,把旧日市廛中卖鸳鸯火锅的、卖艾窝窝的、猜玫卖果的、卖刨花碱的、卖经卷的、卖大力丸的、卖白粉的、吹糖人的一一绘入图中。此类入情入境之作品,受到烟民们的广泛追捧,遂引发各公司效仿。


荡旧涤新,时代变革。人们的生活方式随之变化,诸多质朴的、简单的、跟不上形势发展的行业和技艺逐步地淡化出局,被人遗忘,唯小小的烟画却为之保存下永久的记忆。打金箔的、破骨料的、卖草鞋的、收烟灰的,不一而足,作为史料,何等宝贵。



单论烟画的题材仅是其中一维,也能从其间看到印刷技术的变迁。初时,石印烟画。印刷时酸化的石印受水拒墨而无色,未酸化的部分拒水受墨而显色,这样,便使图案在卡纸上印了出来。如此经过多色套版,就成了精制的彩色画片。具体到操作,乃是烟草公司广告部每设计一批画稿,便由专人送及石印部绘画室,进行制版前的人工分色。精通绘事的技师,在对每一帧画稿仔细后,开始绘制分色负片。他们要熟练地分解画稿中各原色,辨别深浅,造出不同色版。上机开印时,就是调色师的功夫了。他要处理好分色师的画面基调把控。这些,都是经验积累攒成的匠心水准了。


而后,照相术精进,以相纸洗印。替代石印为成本必须,到了30年代初,石印烟画便逐步淡出了这一领域。


我今年九十岁,是一位地道的老北京。因为生于斯,长于斯,所以,对北京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眷恋之情。如今全国的大城市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巨大变化,八方辐辏、高楼林立,惊叹之余,多生感慨。不少老建筑没了,老胡同也越来越少了。以往那些与平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五行八作、走街串巷的行商小贩和不少温馨纯朴的世态民风,也都随着城市的变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于老年人说来,旧日的市廛百业中的那种热闹、温馨以及那些抑扬顿挫的货声,妇孺购物时挑拣打价的争执声,依然萦绕于耳、挥之不去。


 衣 


绸缎庄


清人枝巢字在《旧京琐记》中描写,旧日的绸缎庄多“为山东人所设,所称祥字号,多属孟氏。楚唯前门之泰昌为北京人,盖兼办内廷贡品者。各大绸店必兼售洋货,其接待顾客至有礼貌,挑选翻搜,不厌不倦,烟茗供应,趋走殷勤,有陪谈者,遇绅官,可以应对几句时事,遇文人,也略知几句诗文;对待妇女顾客,一定会炫耀新奇,曲尽交易之能事,一定要让不同的顾客,一位位都高兴而来,高兴而归”。足见,这一行生意是十分讲究的。老北京的绸缎庄面对的顾客多为权贵殷实人家,且多是太太、小姐等女眷,所以在挑选店里学徒时,很注重相貌,专门挑选眉清目秀的后生精心培养,应酬生意。此行在北京比较有名的是开办于1893年的瑞蚨祥绸布店。


卖瓜皮小帽


老北京人戴的瓜皮小帽是朱元璋的发明,帽面儿分成六瓣,半圆形如半个西瓜皮形状,代表“六和一统、天下归一”之意。小帽分为无檐、窄檐或包有装饰窄边的数种款式,多为黑色绸缎、呢绒或夹纱制作。顶上饰有不同材质的结子,正脸儿钉有装饰物以辨前后。直到清末民初,这种小帽依然是男人的头戴之物。它的市场很大,要是戴新的帽子,就到有字号的店中去买。如果为了省钱,可以到帽摊上去买。帽摊儿上的货多是旧货,小贩把收来的旧帽子翻改修整之后,重新刷染装饰,再缝上一个新顶珠,猛然一看,与新的一样,价钱便宜一半儿,销路亦颇不错。


漂工


棉、麻、丝经过纺,可以成为线,再经过织,便成为布匹或绫罗绸缎。为使这些纺织品生色生花,需要经过印花、染色。“漂”这道工序包含两个内容:一是使织物去污增白;二是洗净印花、染色过程中积在织物上的浮色。老北京的漂坊大多设在西直门、永定门之外的临河一带,老板将染得的织物运到河边,由漂工临溪作业,污水顺流而下。漂洗完毕的织物,就顺手挂在岸上晾晒。当然,这是一种很原始的方法。最可怜的是漂工的双足,常年浸泡在水中,以至糜烂露骨,令人不忍目睹。


成衣铺


老北京的成衣业是一个大行业。大凡经济富裕一些的人家,多数到成衣铺里定做衣服,买衣穿的并不多。早年间,在前门大栅栏、东单、西四牌楼、鼓楼、花市等,在繁华的市面上,到处都有成衣铺。这些成衣铺多有字号,如“天益斋”、“轩辕斋”、“并州轩”等等。铺中有师傅、伙计多人,铺面宽绰,分工亦细致,活儿讲究。在僻静一些的小巷,如东、西琉璃厂,新街口,东四、西四的小巷内也有。这些成衣铺,都是只有一两个人的小作坊。一间房,一副高凳、一块案子就做活。干得好坏,全凭能耐了。成衣铺里的活儿,讲究式样入时、合身适体,高手裁缝还得会节材省料,俗称“偷料”,不为过也。


鞋铺


老北京的鞋铺是制鞋、卖鞋的场所。鞋铺多开在城镇的闹市之中,有门脸,有字号。例如,老北京的老字号“内联升”“步瀛斋”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鞋铺。大鞋铺一般不纳鞋底、不緔鞋,它们有专门供应的作坊。为了确保质量,收鞋时,往往用刀剁开鞋帮查验,看看手工如何、是否是真材实料。收来的鞋,还须柜上的伙计在后场加工、粉底儿、撑楦儿。撑楦儿是件极重要的工序,用不同规格的木楦子,放入鞋内,加榫撑实,使鞋帮儿周正、定型,样式好看、入时,再把鞋底周遭刷得雪白,然后才能上柜出售。


 食 


卖肥藕


老北京人吃东西,要吃个新鲜,新藕初成,鲜嫩无比,佐餐下酒,弥足珍爱。但是一到秋凉,荷塘败落,此时出塘之藕长得个儿大,藕肉儿已经长老,皮锈丝粗,孔大质老,如同徐娘半老。这样的藕挑上市来,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小贩喝断喉咙,也只能贱卖。主妇们买回,烹炖炒食,也只能当粗菜使用。当然,肥藕也有好多做法,如炸耦盒儿、炒藕片儿,用来蒸江米藕,也是下酒的美味。


冰镇酸梅汤


清朝末年,从宫里传出了一个秘方,用乌梅、桂花和蔗糖调配恰当,微火烹熬一天一夜,熬出米的汤水,出锅以后,用冰镇凉饮用,酸甜可口,冰凉润喉。喝完清心润肺,消渴祛暑。一时间,“冰镇酸梅汤”名冠京师。专以制作酸梅汤为牛意的小贩,一到盛夏,就挑着漆成红色的木桶,手中用两只铜碗敲打叫卖。酸梅汤的上市,抢了不少茶馆的生意。早年在北京天桥,邱家的梅汤很有名。此外,西单牌楼有个“路遇斋”,东安门丁字街有个“遇缘斋”,前门洞外有个“九龙斋”,琉璃厂路南有个“信远斋”,皆为售卖酸梅汤之著名者。徐凌霄《旧都百话》中说:  “旧时京朝大佬,贵客雅流,有瑜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厂逛逛书铺,品品古董,考考版本,消磨长昼。天热口干,辄以信远斋梅汤为解渴之需。”据说,京剧大师梅兰芳、马连良、尚小云等人,都曾是信远斋的常客。


放鹰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北京周边地区的山里人,除经营山货为生外,还经常进山打猎。这是承继了满人崇尚弯弓习武、骑马射猎的一种习俗。他们狩猎,是以放鹰捕捉猎物为主。一只训练有素的猎鹰,能轻而易举地捕捉狐狸、野兔、黄羊等物。狩猎时,一些人将藏匿于荆棘、野草棵子中的山鸡、野兔惊起,放鹰人立马放鹰扑向目标,一准能将山鸡和野兔捕获。


卤煮火烧


卤煮火烧,是老北京的一种传统小吃,有人称其为“苏造肥鲜”,也叫“苏造肉”,是卤煮火烧的前身。小贩出摊是一副挑子,前边一锅炖着下水的老卤汤,里边煮着火烧、煎三角等。有食者,盛入碗内,再加入蒜汁、辣油等调料,好吃不贵,颇有人缘。爱新觉罗·浩著的《食在宫廷》中介绍,乾隆皇帝巡视南方,曾下榻于扬州安澜园陈元龙家中。陈府家厨张东官烹制的菜肴很受乾隆喜爱,后张东官随乾隆入宫,深知乾隆喜爱厚味之物,就用五花肉加丁香、官桂、甘草、砂仁、桂皮、蔻仁、肉桂等九味香料烹制出一道肉菜供膳称“苏造肉”了。后米,  “苏造肉”传人民间,加入用而粉烙成的火烧同煮,便成为大众化的风味小吃了。


 住 


卖掸子


掸子是老北京人家家户户必备之物,于是,插掸子的胆瓶与帽筒、茶叶罐,也就成了定式的摆设。掸子是用鸡毛缠制的,用处不同,则款式不同;价格不同,品质就更不相同了。一般常用的掸子是用二尺半长的细竹竿,上端用杂色鸡毛缠绑盈尺,顶端有一层整齐的长翎覆盖,在庙会、山货店均有售卖。《燕京杂记》写道:“月之逢二日,聚于南城土地庙。凡人家日用等物,靡不毕具。而最多者,鸡毛帚之,短有尺余,高者丈余,望之如茂林修竹。”每到年节之前,家家扫房除尘时,卖长竹掸子的小贩就出来了,满街吆喝。小贩在兜揽生意时,连说带比划,别有特色。


点街灯


街灯也叫路灯,是设置在街道两旁用于公共照明的灯。在北京最先设置街灯的是在东、西交民巷大街。街灯的造型独特,在铁制的灯柱上,“以六角玻璃为之,遥望之灿若明星”。那时的街灯有专人管理,雇有专门的点灯人。点灯人的工作是每天黄昏点灯,清晨熄火,一年四季,根据夜的长短,依时工作。点灯人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钩,用来开启玻璃灯门,另一只手则擎着一只长长的灯煤,用来点燃灯芯。如果不能熟练地掌握这一技巧,还真干不了点街灯这一行。


制匾


制匾额是工艺独特的一行,也是一种世代相传的技艺。老北京大栅栏就有几家制匾行的踪迹。这一行的内部分工很细,有专门负责誊写书法的,有负责镂花刻字的,还有专门扫青上漆的师傅。他们把名人的题字精确地复制在厚厚的木板上,不失真地刻将出来,使字的神采跃然其上。余下便是漆匠师傅的活了,如果字要扫青、扫绿,或是制作煤屑字、壳屑字、堆灰字、贴金字,就要进行披麻、嵌帔、打腻、上漆、抛光,再上漆、再抛光,如是经过二十多道工序,需要一个多月方能完成。


卖苫盖


苫盖是老北京市井之家常用之物,以大小不同,分别用米盖水缸、酱坛子、米罐子、咸菜缸等物,防止雨水、尘土、害虫、老鼠的侵入。这种盖很特别,与木盖、石板盖截然不同,它不板、不硬、软软的,很轻便,盖东西严实,对外还透气,能防止被苫盖的东两发霉变质。这种苫盖有用白茅草编制的。白茅草也叫丝茅草、茅草,在南方的郊野遍地都是。春、秋二季均可收割,洗净,晒干,除去须根及膜质叶鞘,就可以用来编制。


 娱 


耍骨骨丢


“骨骨丢”是老北京人对木偶戏的一种俗称。木偶是用木头雕制而成的小人,由人来操作表演各种故事和戏文。“骨骨丢”是木制的偶人头,顶在艺人的食指上,拇指和中指分别套上偶人的左右手,用手指的表演就能使偶人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表演者口中吹着小哨,模仿着不同人物的声音。一台小戏就能开场了,人们也称之为“独角戏”。清蔡绳格(闲园鞠农)著《一岁货声》中对这一行写道:  “一人挑担鸣锣,前囊后笼,要时,以扁担撑起,前囊上有木雕小台阁,下垂其蓝布围,人笼皆在其中,笼内取偶人,鸣锣衔哨,连耍带唱,戏有八大出之名。如《香山还愿》《铡美案》《高老庄》《五鬼捉刘氏》《武大郎诈尸》《卖豆腐》《五小儿打虎》《李翠莲》。”


吹糖人


吹糖人的是旧日的一种行街的手艺人。清《北京民间生活彩图》写道:“其人挑木柜两个,一头上扎一架,小糖熬化成汁,用模子两块合在一处,用力吹之,能成禽兽,幼童纷纷争买之。”吹制糖人的技术分两种,一种是用模子吹,一种不用模子吹。这幅画上所画的是用模子吹时的模样。用一柄中空的短芦管,一头粘上一团糖稀,然后在空中反复摇晃,待其稍凉,把糖团放在一个开启的模子内,再把芦管含在空中徐徐吹制,不一会儿就成了型。打开模子时,便取出一只腹内中空、活灵活现的立体小动物。


 艺 


制笔社


据说,秦朝大将军蒙恬镇守边关,出于公文往来和文牍繁多的需要,发明了“以枯木为管,以鹿尾为柱,羊毛为被”的毛笔。用这种毛笔沾上黑色的墨汁,在竹简上书写可就方便多了。毛笔的出现,使文字书写有了长足的进步,而且为中国书法艺术化起到了催化作用。制笔是中国独有的一门技艺,也形成了独特的一个行业。一支笔从选料到成笔,需经过梳、结、蒸、煮、择等七十二道工序,制成的笔才能达到“尖、齐、圆、健”的基本要求。北京的著名笔社有“李福寿”“贺莲青”“李玉田”和东琉璃厂的“戴月轩”。这几家各有绝活,各具特色。有的善制白云,有的善制獬爪。而戴月轩的书画笔最是讲究。


上文摘编自《烟画老北京360行》,李德生、苑焕乔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4月版


撰文丨李德生、苑焕乔

编辑丨李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