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徐悦东

 

近代德国赫赫有名的普鲁士有着什么样的历史?普鲁士又跟条顿骑士团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波罗的海三国又跟德意志有着怎样的关系?作为欧洲三大骑士团之一的条顿骑士团,又是如何覆灭的?5月16日,新京报·文化客厅联合甲骨文推出译想沙龙No.3,知名译者陆大鹏携其最新译著《条顿骑士团:一部军事史》,带来主题沙龙“条顿骑士团的兴衰——欧洲中世纪十字军东征的史诗”,与大家聊了聊条顿骑士团的历史。


《条顿骑士团:一部军事史》,〔美〕威廉·厄本著,陆大鹏 / 刘晓晖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5月版

 

条顿骑士团是如何建立的?

 

许多人都知道中世纪有三大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陆大鹏提到,他小时候玩《龙与地下城》的游戏里,游戏把这三大骑士团的成员翻译成“武僧”。陆大鹏认为,这个词翻译的还是很贴切的,因为他们既是武士,又是僧人。按理说,天主教会的神职人员不应该动武。在教会内部,有关神职人员能不能拿起武器有着很多讨论。但在十字军东征的背景下,大家逐渐改变了看法。

 

医院骑士团是最早建立的。他们在耶路撒冷的圣约翰教堂附近的医院里成立,主要为朝圣者、基督徒和战士提供医疗服务,后来演化为军事集团。圣殿骑士团最早在耶路撒冷的一个神殿成立,负责保护传教士。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为条顿骑士团的成立提供了效仿的榜样。

 

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当中,三个著名的欧洲君主——英格兰国王“狮心王”理查一世、法国国王“狐狸”腓力二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红胡子”腓特烈一世都率领各国的十字军东征耶路撒冷。大家本来对这次东征的期望非常高,然而不幸的是,德意志的“红胡子”皇帝在小亚细亚过河的时候不幸溺死。这时,十字军群龙无首,一部分十字军就撤回去了。剩下一部分的十字军由“红胡子”的儿子领导在东方继续作战。因为没有皇帝的领导,在这场十字军东征当中,德意志人备受排挤。

 

条顿骑士团

 

比如,在十字军东征期间发生了瘟疫,损失惨重。然而,十字军的医疗资源没有办法应付那么多军人。圣殿骑士团和医院骑士团的成员主要来自法语区。医院骑士团也优先治疗自己的同胞——那些说法语的法兰西人和英格兰人(当时的英格兰君主说法语)。因此,德意志人生病了也很难得到救治。在这个时刻,一些来自不来梅、吕贝克的中等市民阶层出身的德意志人,就建立了自己的医院修道会,来照料说德语的病人。

 

就这样,条顿骑士团建立起来了。条顿骑士团一开始跟医院骑士团一样,从事医疗服务,后来有了军事职能。由于条顿骑士团在东方受排挤,他们就去别的地方寻找新的天地。他们帮匈牙利国王打败了来自东方的鞑靼人。后来,条顿骑士团和匈牙利国王产生摩擦,被赶出了匈牙利。

 

被遗忘的北方十字军东征:

德意志民族如何东进?


陆大鹏提到,相比于争夺巴勒斯坦的十字军东征,在东北欧作战的北方十字军东征并不为人们所熟知。北方十字军主要攻打一些没有皈依基督教的,信仰原始多神教的民族,比如斯拉夫民族和波罗的海民族。直到现在,德国东半部分地区还生活着大量的斯拉夫人。德国的许多地名都来自斯拉夫语,比如柏林就来自斯拉夫语。易北河那一带本来就是斯拉夫人的天下,德意志人一边打着宗教的旗号一边通过武力扩张,使得德意志贵族和农民不断地往东边殖民扩张。这是德意志历史上的东进运动。

 

德意志历史上的东进运动和北方十字军东征互相交织进行。不过,参加北方十字军东征的不仅有德意志人,也有波兰人、丹麦人、瑞典人。波兰已经是基督教世界的一分子,他们代表教会的利益,跟东边的许多异教徒,如爱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立陶宛人发生冲突。


条顿骑士团

 

陆大鹏说,如今大家爱把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相提并论。实际上,这三个国家的民族、文化和历史都非常不同。爱沙尼亚语属于芬兰乌戈尔语系,这说明爱沙尼亚语跟芬兰语很接近。芬兰跟其他北欧国家不一样,芬兰人实际上来自亚洲,芬兰语不属于印欧语系。

 

立陶宛的历史与其他波罗的海国家非常不同,他们很早就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后来跟波兰组成联邦,形成东欧霸主,曾一路打到莫斯科。后来,立陶宛跟随波兰一起衰落,被俄罗斯、奥地利和普鲁士瓜分。

 

波罗的海三国因为处于俄罗斯帝国的最西边,他们跟西方的交流较多,又被瑞典人和德意志人统治过,西化程度较高,生活水平也比较高。这点一直持续到近现代。

 

普鲁士的概念是如何演进的?

 

其实,在中世纪,普鲁士跟德国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初的普鲁士人是波罗的海民族。后来,普鲁士这个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成了我们今天熟知的普鲁士。这些变化是怎么来的呢?

 

陆大鹏提到,原始普鲁士人在中世纪中期还比较落后,没有自己的国家,军事能力比较弱。这些原始普鲁士人今天在哪里呢?他们要么被条顿骑士团的军事行动所消灭了,要不被其他民族同化了。原始普鲁士人的语言也基本上失传了。

 

陆大鹏

 

条顿骑士团退出地中海世界,去寻找自己的新使命。他们来到波兰。波兰当时属于诸侯混战的状态。波兰的马佐舍夫公爵康拉德的领地正在被原始普鲁士人入侵,他请求条顿骑士团帮忙。于是,条顿骑士团征服了普鲁士。虽然有过几次起义,但原始普鲁士人就这样被慢慢同化了。条顿骑士团在东欧建立起自己的国家,并跟以前的波兰盟友发生冲突。

 

与此同时,在北方十字军东征中,德意志人还在里加建立了利沃尼亚骑士团。利沃尼亚骑士团活动的范围就在今天的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他们在跟当时还没皈依基督教的立陶宛人作战。在一次战争中,他们被击溃了。于是,利沃尼亚骑士团的残兵们就去找罗马教宗。最后,利沃尼亚骑士团成为了条顿骑士团的一部分。因此,条顿骑士团被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在德意志本土。条顿骑士团在德意志本土有很多庄园土地,甚至还有手工作坊,这是他们的后勤补给基地。条顿骑士团的第二部分在普鲁士。而利沃尼亚骑士团成为了他们的第三部分。这三部分都有较强的独立性。

 

普鲁士这个词最初指波罗的海地区东北欧的一块地方,经条顿骑士团“鸠占鹊巢”之后,他们把普鲁士这个名字抢走了。那时候,条顿骑士团里真正的骑士很少,他们会使用大量雇佣兵、在当地招募的民兵,也接纳来自西方的十字军战士进行战斗。陆大鹏说,条顿骑士团有点像在搞现在的旅游业:每年春夏两季是比较适合做战的季节,许多西欧的年轻贵族子弟会来东方积攒经验,在条顿骑士团的指挥下参加一些战斗,打完了就回国。这也是条顿骑士团的兵源。

 

后来,立陶宛的大公娶了波兰女王,波兰和立陶宛组成联邦。在格伦瓦尔德战役里,波兰-立陶宛联邦把在普鲁士的条顿骑士团几乎全歼了。当然,条顿骑士团不是被波兰立陶宛联邦直接灭亡的,他们也亡于内乱。因为他们本身是一个宗教修道会,官员都是神职人员,不能结婚生子,要安于清贫。但是,随着他们的国家强大起来,统治阶层慢慢腐化,就出现了很多内乱。

 

在格伦瓦尔德战役后,条顿骑士团开始衰落,虽然还有人力挽狂澜,但衰败的势头无法逆转。其中有一个原因是在中世纪晚期,西欧已经没有那么多贵族子弟对十字军东征感兴趣了。后来,条顿骑士团的西半部分被波兰吞并,但有比较高的自治权,名叫西普鲁士。条顿骑士团所占据的东普鲁士只能向波兰俯首称臣。

 

格伦瓦尔德战役

 

在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后,德意志人改信路德宗。条顿骑士团设立的初衷是保卫天主教会。这时他统治的臣民都改信路德宗了,这也是条顿骑士团衰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1525年,来自霍亨佐伦家族条顿骑士团第37任大团长改宗路德宗,并将自己的国家世俗化,变成世俗诸侯国,称为普鲁士公国。当时,在改信新教后,世俗化这个过程非常普遍。英格兰的亨利八世就解散修道院,把修道院的土地财产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也是世俗化的过程。

 

普鲁士公国就这样被霍亨佐伦家族的一个支系统治了。与此同时,霍亨佐伦家族的另一个支系在德意志本土,是勃兰登堡选帝侯。1618年普鲁士公爵去世,因无男嗣,将领地给予女婿,两国合并改称勃兰登堡-普鲁士公国。在1772年,腓特烈大帝打败波兰,占领西普鲁士,终于把勃兰登堡和普鲁士的领土连接了起来。后来,普鲁士统一德国的历史,大家就很熟悉了。

 

在“二”战后,西普鲁士完全属于波兰,东普鲁士被分成三份,一份成为了俄罗斯的加里宁格勒,就是现在俄罗斯的一块飞地,是俄罗斯在波罗的海重要的军事基地。其他两块分给了波兰和立陶宛。

 

条顿骑士团与波兰的冲突

不应该被算作民族冲突

 

陆大鹏认为,在中世纪,条顿骑士团跟波兰人的战争,并不能算是民族冲突。那时,人们还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对一个统治者来说,他手下交税的农民说那种语言都没有关系。对于农民来说,统治者是不是跟他们说一样的语言,也没有关系。条顿骑士团和波兰人的冲突主要还是为了争夺土地资源和权力。这是国家安全的层面冲突,并不是民族冲突。

 

在民族主义兴起之后,波兰的很多历史学家就将这段历史描绘成民族冲突,变成了波兰人和德意志人的冲突。因为波兰在历史上好几次被瓜分,所以一直处于充满民族仇恨的状态里。波兰的一些历史学家甚至会把条顿骑士团描绘成德国军国主义的前身,使得条顿骑士团仿佛成为了纳粹的先驱。但这实际上是对历史的歪曲。这是现代人的历史观所造就的。当时,条顿骑士团里有着大量说其他语言的士兵,比如波兰语、爱沙尼亚语和拉脱维亚语。波兰国王和立陶宛大公那边的军队里也有着许多说着别的民族语言的人为他们效力。

 

而且,条顿骑士团跟普鲁士其实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后来他们才慢慢跟普鲁士这个概念捆绑在一起。我们并不能从几百年前的条顿骑士团里找近代普鲁士王国扩张的原因。条顿骑士团在后期早已失去了对外扩张的锋芒。而且,当时他们的军事行动也不好被简化为对外扩张。陆大鹏总结道,在后来德国的宣传中,也有人会把条顿骑士团的历史拿来为政治服务,使得它变成了德意志人向东扩张的先驱形象。这些都是后人根据自己的政治目的所做的解读罢了。

 

作者|徐悦东

编辑|张婷

校对|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