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肖舒妍


露易丝·格丽克是谁?

 

“1943年生于纽约,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曾获美国桂冠诗人”,这样的介绍显然远远不够。

 

当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会宣布露易丝·格丽克成为2020年的获奖者后,《纽约时报》第一时间发布的消息是这样描述她的:格丽克是继1996年波兰作家维斯瓦娃·辛波丝卡(Wislawa Szymborska)之后第一位获得该奖的女诗人,也是继2016年鲍勃·迪伦之后第一个获得该奖的美国人。

 

“女诗人”“美国人”……如果细化下去,格丽克的身份还有“犹太人”“匈牙利移民”“美国梦二代”。然而,性别、种族、宗教信仰……这些正是格丽克在诗歌创作中所极力避免的。她厌恶“女性主义”“少数族裔”等标签,更直言“对于当今一些女人决心‘作为女人来写作’的说法,我感到困惑,因为这看起来是雄心受制于现存的性别差异的观念。”对于匈牙利裔犹太人身份的格丽克来说,她在阅读英语文学作品时,也从未感受到过“被流放、成为边民的感觉”。

 

美国当代著名女诗人露易丝·格丽克,曾获美国桂冠诗人,也是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格丽克的祖父母出生于匈牙利,祖父曾经对匈牙利的家族土地充满热爱与梦想,却因为不善料理而使这种激情破灭。当收成欠佳、牲畜死去之后,他选择来到美国,从头开始。他开了一家杂货店。于是,格丽克的父亲在美国出生,成为整个格丽克家族诞生在美国的第一个孩子。

 

根据家族传说,格丽克的祖父是个正直的商人。在他去世之前,洛克菲勒家族(这个家族此后成为美国财富的代名词)买下了他的杂货店所在的整个街区,他的小店是整个街区最后一片成交的地产。他当然可以漫天要价——就像任何一个钉子户一样,但他却蔑视这种行为,只提出了公道的价格。

 

也许格丽克的父亲继承了她祖父的商业基因,又或者是得益于犹太人悠久的经商传统,总之他成为了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给予了格丽克相对优渥富裕的生活。这种优渥不仅体现在物质方面,更体现在精神方面。她的父亲在从商之前有志于成为一名作家,而她的母亲更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女大学生。整个家庭都敬慕智力成就、尊崇创造性天赋。

 

“姐姐和我在每一种天赋上都得到了鼓励。如果我们哼个不停,我们就上音乐课;如果蹦蹦跳跳,就去学跳舞。诸如此类。我母亲念书给我们听,然后很早就教我们开始念书。我还不到三岁,就已经熟悉希腊神话了。”格丽克在一次题为《诗人之教育》的演讲中回忆道。她还记得自己在四五岁时就读过莎士比亚的戏剧《辛白林》,最早的诗作创作于五六岁,小小年纪就自认为是威廉·布莱克、叶芝、济慈和艾略特的传人,十岁起立下了成为诗人的志向。


露易丝·格丽克的诗作。


这是露易丝·格丽克最早的诗作之一:

 

如果猫咪喜欢煎牛骨 

而小狗把牛奶吸干净; 

如果大象在镇上散步 

都披着精致的丝绸; 

如果知更鸟滑行, 

它们滑下,哇哇大叫,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 

那么人们会在何处?

 

然而,如果格丽克的童年仅仅是无忧无虑、一帆风顺,她可能永远无法成为今天这样一位动人有力的诗人。正如她本人所说,作家的根本体验是无助,创作不是一路高歌、得心应手,更不是单纯的个性倾泻,大多数作家的时间消耗于种种折磨之中,终其一生都在等待被一个念头召唤。

 

对于格丽克而言,这个最初的念头可能是通过控制饮食来建设一个可信的自我。不吃饭,是最直接也是唯一可能的将精神与肉体隔离、使自我意识与父母之命对抗的方式。16岁时。这种念头最终发展成了神经性厌食症。

 

“对我来说,厌食症的悲剧似乎在于:其目的并非自我摧残,但结果却经常是那样。”格丽克曾自以为能够通过意志完美地控制饮食,却发现自己最终受制于肉体,在厌食的病态中一点点靠近死亡。在体重一度下跌至75磅(约34千克)后,格丽克终于意识到“不是灵魂优越于肉体,而是灵魂依赖于肉体。”最后,她终于向父母提议,自己应该咨询心理分析师。

 

高中毕业之前,格丽克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此后长达七年的时间里,心理治疗成为了她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由于病情,格丽克无法如愿成为全日制大学生,继续接受高等教育。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另一种方式,参加了莎拉·劳伦斯学院的诗歌课和哥伦比亚大学通识教育学院的诗歌研讨班。对于格丽克,心理分析同时促进了她的诗歌写作,二者一起,帮助她最终战胜了心理障碍。

 

露易丝·格丽克。


“心理分析教会我思考。教会我用我的思想倾向去反对我的想法中清晰表达出来的部分,教我使用怀疑去检查我自己的话,发现(自己表达中自我下意识地)躲避和删除(的部分)”,格丽克如是说。

 

格丽克在自我审视中进行诗歌创作,又在诗歌创作中得以自我治愈,因此难怪柳向阳等评论家将自传性视为格丽克作品的重要特点,“她将个人体验转化为诗歌艺术”。她的诗歌中藏有她经历的家庭生活,如童年生活、姐妹关系、父母关系以及失去亲人的悲痛。

 

不过,格丽克又强烈反对读者把她的诗歌仅仅当作她的自传:“把我的诗作当成自传来读,我为此受到无尽的烦扰。我利用我的生活给予我的素材,但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它们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感兴趣的,是它们似乎是……范式。”

 

于是,在创作后期中,格丽克更多地将自传性内容与永恒的生死、欲望、神话与自然结合在一起,来表达人性共同的犹疑、敏感、爱欲和痛苦。

 

在历时七年的心理治疗过程中,格丽克曾不时责备他的心理医生:“你把我治得太好、太完整了,这样我会再也没法写作的。”但是医生的回答却使她无言以对:“这个世界将会让你足够难过的。”


撰文|肖舒妍

编辑|张进

校对|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