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董牧孜 彭镜陶

 

近年来,悬疑小说越来越有成为最受欢迎的类型文学之一的趋势。日本著名社会派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代表作《白夜行》常年盘踞在畅销榜前几位,其他作品《嫌疑人X的献身》《假面山庄》等也畅销不衰。国内悬疑小说《坏小孩》、《白夜追凶》等,也因其改编影视作品的火爆而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悬疑小说一方面拥有恐怖刺激的内容,另一方面相比其他类型文学形式更加关注人性和社会现状,其环环相扣、险象环生、一波三折的情节也适合影视改编,因此逐渐拥有庞大的读者群。

 

作家蔡骏创作了二十年悬疑小说,被誉为“中国悬疑小说教父”,并连续九年保持了中国悬疑小说最高畅销纪录,其中许多作品陪伴读者走过了漫长的青春阅读岁月,比如《荒村公寓》《幽灵客栈》《天机》等,尽管这在如今听起来已经是有点年代感的名字了。有些作品,比如《谋杀似水年华》,已经被改编成了话剧和电影,蔡骏也开始尝试做编剧和出品人,不仅仅限于文学创作了。

 

最近,蔡骏出版了新书《故事写作》,在书中分享了许多有关文学创作的技巧,讲解许多自己创作的习惯和方法。比如,阅读了一百多遍《水浒传》,将《悲惨世界》中滑铁卢战争那一段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从梦境中得到写作的灵感,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把梦境记录下来……

 

《故事写作:小说写作实用指南》,蔡骏 著,时代华语丨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我们邀请悬疑小说家蔡骏做客新京报播客反向流行和文化云客厅,和他一起聊一聊“一部蔡骏式悬疑小说是怎样产生的”?为什么蔡骏会选择写作悬疑小说?读者评价蔡骏“善于制造悬念,但不善于解开悬念“,他本人怎么看?他的小说被质疑是“披着悬疑外衣的爱情小说”,“爱”到底是一种写作套路,还是抱有真实的信念?写悬疑小说需要强大的想象力,会不会有一天,有江郎才尽的风险?

 

夜里做梦的人,

都有可能成为创作者

 

董牧孜:蔡老师连续九年保持了中国悬疑小说的畅销纪录,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写悬疑小说?

 

蔡骏:最开始写悬疑小说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悬疑小说,当时国内还没有这个概念。最初是在2000年年末的时候,有一次跟网友聊天,那位网友说我应该也可以写像《午夜凶铃》一样的小说。所以我在2001年春天写了自己的第一篇长篇小说《病毒》,那有可能就是中文互联网世界第一部长篇悬疑小说。

 

董牧孜:你是怎么积累写作素材的?普通人也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但是把生活素材转化成创作时,往往缺少灵感迸发的感觉。你的小说《绑架》、《生死河》、《埃米粒逃亡一夜》,写作灵感都来自梦境。你在《故事写作》中提到自己做梦时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为了记录下有意思的梦还会强迫自己退出梦境,记录完再睡回去。梦境为你贡献灵感的比例大概是多少,你为什么如此看重梦境在创作中的作用?

 

蔡骏:梦境不是凭空产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有的梦境都是和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的。哪怕你不读书不写作,你也会做梦,梦会把你的日常生活变成一个精彩的故事。也就是说,在我们的潜意识中,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创作者。其实小说家编故事,就相当于在一个清醒的状态下做梦,但这个梦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个规律,就是我们职业写作者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了。梦境其实并不算是我最大的灵感来源,大部分灵感还是来自日常生活的一些思考。

 

董牧孜:哥特式小说的审美,似乎在你的悬疑风格中也有体现?

 

蔡骏:我有一篇小说叫《幽灵客栈》,这个灵感就来源于我的梦境,梦境中就出现了荒凉的海岸——那种带有哥特气息的环境。哥特式的环境,会比较脱离我们的现实社会,会营造一种诡异的氛围,带有一种诗性的美。

 

尝试不同的写作风格,

也算是一种自我挑战

 

董牧孜:从《生死河》开始,你的小说从注重恐怖、悬疑变得更加关注人性与社会现状了。你接下来会有稳定的创作方向吗?

 

蔡骏:我一直在写中短篇小说。写中短篇小说要比写长篇小说难度更大一些。今年疫情期间,我写了一个中篇叫作《戴珍珠耳环的淑芬》,发表在《人民文学》五月刊上。这几年我写了一个超长篇小说《镇墓兽》,综合了历史、悬疑、冒险、幻想等元素,有150万字,总共是五本书。我还有两本书没有出版,一个是现实主义题材的纯文学,另一个是社会派悬疑小说。

 

董牧孜:尝试不同类型的写作,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障碍?

 

蔡骏:一般来说,我们会习惯于某一种写作风格,我要尝试其他类型的写作,相当于要换一种思维方式,语言风格也会发生变化。其实最近几年,我尝试换了很多不同的语言风格,也算是一种自我挑战。

 

蔡骏,作家、编剧。代表作《镇墓兽》《病毒》《天机》等。

 

董牧孜:你也喜欢在小说中加入历史素材,历史素材在你的创作中是什么样的角色?

 

蔡骏:读历史其实算是我的个人爱好吧,我并不会为了写某个小说而去刻意阅读大量的历史资料。恰好相反,每当看在历史中看到比较有意思的部分时,我会想加到小说中来。在我早期写小说的时候,王小波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王小波的小说一半是现代,一半是有历史背景的,语言恣意汪洋,给我了很大启发。

 

董牧孜:我们来聊一聊你早期代表作中的一些意象吧。像《荒村公寓》里的荒村、《蝴蝶公墓》中的公墓,《幽灵客栈》中的悬崖和古庙等,都是很有代表性的“蔡骏意象”。此外,你故乡的苏州河也总是反复出现在你的小说里,比如《生死河》《最漫长的那一夜》以及近年出版的《无尽之夏》。你对这条河有什么感受?

 

蔡骏:我现在就住在苏州河边上。前阵子《八佰》热映,《八佰》的故事就发生在苏州河边的四行仓库。《戴珍珠耳环的淑芬》里也出现了苏州河,里面有我童年的印记,当然很多现在已经消逝了。对于我们每一个中国人来说,故乡的意义都是非凡的。故乡随着时间变化变得物是人非,承载着社会和时代的巨大变化。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是有义务去记录这些变化的,也算是在写作中对时代进行回应。

 

欧美、日本的悬疑小说,

远比国内成熟

 

董牧孜:我记得你提到过,想把《镇墓兽》打造成像漫威宇宙一样的大故事宇宙,这个想法有没有什么进展?

 

蔡骏:现在《镇墓兽》的故事宇宙已经基本呈现出来了,但是150万字的五本书是远远不够的,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小说。我最近在写其他小说,《镇墓兽》的影视改编正在进行。

 

董牧孜:从《荒村公寓》到《谋杀似水年华》,你的小说似乎很受影视改编的青睐。你会以影视改编为目的去写小说吗?

 

蔡骏:我写小说的时候,不会考虑影视改编的问题。小说和影视本身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态,我也有朋友会奔着影视改编创作小说,但这样写出来的小说往往质量都不够高。阅读小说中一些独特的体验,是任何影视改编都不能取代的。

 

《谋杀似水年华》剧照

 

董牧孜:有没有总结过,为什么你的小说这么畅销?

 

蔡骏:悬疑小说在欧美、日本一直都很畅销,比如斯蒂芬·金、丹·布朗。我算是写悬疑小说最早的一批作家,后来我们有越来越多的优秀作家开始写悬疑小说,出现了越多越多的优秀作品,这个过程是相辅相成的,作家、作品和读者一起成长,悬疑小说的销量也被带动了。但目前悬疑小说在中国市场的地位,还不如在欧美、日本那么主流,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的。中国的悬疑小说作家,平均年龄比欧美和日本的悬疑小说家低很多,也因为其他国家的悬疑小说传统已经传承了很多代作家,成熟度远远领先于我们。

 

还有一点,我们的悬疑小说很多是在网络上首发的(比如我的《病毒》就是在榕树下发表的),很多网络小说在更新的过程中,会根据读者的反馈,对写作进行调整,但这对悬疑小说来说是很难实现的。一般的网络小说是线性结构,但是悬疑小说是闭环结构,也就是说大多数情况下,开始写作的时候结尾就已经设计好了。

 

董牧孜:研究过你的读者是什么年龄段和性别比例吗?

 

蔡骏:以青少年为主,性别比应该是均衡的,但是现场活动时通常女生更多一些,女生也更加积极一些。这一点跟欧美国家不一样,欧美国家悬疑小说有很多老年读者。

 

作家不仅要模仿自己,

也要学习别人

 

董牧孜:纳博科夫说,“模仿别人的作家们看上去似乎多才多艺,因为他们效仿了许多过去和现在的作家。有独创性的艺术家可以模仿的只有他自己。”你写了20多部小说,有觉得是在模仿自己吗?

 

蔡骏:第一,每个作家开始写作的时候,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需要以巨大的阅读量为前提,这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其他作家的影响。就好比八十年代的中国作家,受以马尔克斯为代表的拉美文学影响很大。第二,很多作家的不同作品会出现类似的风格、类似的人物关系,有的作家会千万百计跳出对自己的模仿。所以作家不要满足于模仿自己,不断学习别人才能提升自我。

 

董牧孜:我记得你说你看过一百多遍《水浒传》,《悲惨世界》滑铁卢战争那段读了几十遍。还有哪些作品对你的写作影响深远呢?

 

蔡骏:除了前面提到的,还有雷蒙德·钱德勒、奥尔罕·帕慕克、卡夫卡等人的作品。

 

董牧孜:你会很快把自己阅读的内容转化到写作当中去吗?

 

蔡骏:不会那么快,有很多阅读到的东西可能是永远都不会转化的。

 

董牧孜:可能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灵感,而是勤奋。你非常高产,是怎么维持自己写作的欲望和速度的?

 

蔡骏:我不会刻意去维持写作的欲望和速度,平时会积累很多好的灵感,但不会立刻去写。有好的创意但是当时可能没有好的能力去驾驭,会等能力提升后再动笔。我觉得一个作家不能在原地踏步,要不断阅读、不断思考,提升自己,这样才能保持旺盛的创作力。每一次写作都像是一次全新的冒险。

 

董牧孜:有的读者觉得你的一些小说,比如《谋杀似水年华》《荒村公寓》像是披着悬疑外衣的爱情小说。很多时候,“爱”确实是一个万金油般的主题,可以合理化所有的动机。你怎么看待这种评价?

 

蔡骏: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小说,情感都是非常重要的元素,人们可能会因为情感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其实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也可以说是爱情小说。另外,小说家开始写作的初衷,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感。

 

《荒村公寓》剧照

 

董牧孜:有人说你非常擅长制造悬念,但不擅长解开悬念,你怎么看?什么样的悬疑小说结局是优秀的结局?

 

蔡骏:结局好不好有很多标准,有的悬疑小说结局在前面埋了很多伏笔,有的悬疑小说重点不在于解开悬念,而在于人物的命运的变化。读者都希望能读到一个有震撼力的结尾,这种震撼力通常来自于某种情节的反转和强大的人物关系。我觉得故事情节是为人物服务的,故事不能凌驾于人物之上。

 

董牧孜:你怎么看待国内的类型文学鄙视链?

 

蔡骏:科幻小说是在鄙视链顶端,悬疑在科幻之下。写科幻小说的作家,可能学历高一些,科学知识会丰富一些,但大家都是写小说的,这个鄙视链毫无意义。

 

撰文丨董牧孜 彭镜陶

编辑丨 张婷

校对丨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