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邓康延,上世纪50年代生于西安,1977年考入西安矿院地质系。1982年开始写作,出版有各类著作及电视作品。1992年南下深圳,曾任职《深圳青年》策划总监、香港《凤凰周刊》主编。现为深圳越众影视公司董事长,主要从事纪录片制作,作品有《寻找少校》《发现少校》《深圳民间记忆》等。
为了记录片的拍摄,邓康延2010年2月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查阅资料。

  拍摄纪录片《寻找少校》和《发现少校》的六年时间里,邓康延多次去云南,在腾冲搜到几册民国小学国文课本,成为拍摄《先生》的契机。他好奇,“当时的教育之风如此,民国学生和先生都是什么样的呢?”于是,说干就干,酝酿近十年,筹备两年多,拍摄近一年,召集数十人组成四个团队,采访上百人耗资逾百万……纪录片《先生》的前十集,终于于近日出炉。

  从《深圳青年》到《凤凰周刊》办杂志,再转行做纪录片,拍摄远征军抗战系列,深圳民间记忆系列,再到不久前的《老课本新阅读》和十集纪录片《先生》。作为50后生人,几十年对复杂社会历史的亲验与观察,最终变成一个简单的行动纲领:如何讲述,如何启发,如何坚持。对邓康延而言,对民国精神的守望,对教育的支持,也是对未来公民社会的期待。他说:“我就是想回到小学课本一样的常识。”

  关于《先生》 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民族的正面

  《先生》第一个十集的背后,是他所理解的先生和大学,其中,既有“南渡派”也有“北归派”。蔡元培和胡适的北大、马相伯的复旦、张伯苓的南开、梅贻琦的清华、竺可桢的浙大,晏阳初、陶行知和梁漱溟的平民乡村教育、以及陈寅恪的学术风范……由学者作家傅国涌、余世存、张冠生、熊培云等为纪录片写文本、做顾问。胡适一集和张伯苓、蔡元培两集托付给导演高小龙和高群书,陈寅恪则由纪录片导演王韧主导……所有的候选对象,都有文化人的正能量,不可替代,开风气之先。接下来的第二辑里,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傅斯年、钱穆、司徒雷登一一列入候选。

  其中,他最爱胡适,拍胡适时好似听先生在上课,“有些道理我不认同又没办法不佩服”,胡适认为包容比自由更重要,所谓民国期间的文化就是互相对垒中取长补短,达到新的融汇,这样才会有相对合理的思想和文化体系出现。邓康延最终敲定的先生形象是一袭长袍背影,清瘦矍铄,眺望着远方。他的片头词:“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民族的正面。”

  50后是非观 这种沧桑一定会落到你的生命里

  在《发现少校》里有个镜头,腾冲九千多阵亡将士的墓碑卑微地罗列成排。一旁的馆长介绍,很多人的骨灰都混在一块,想到那些默默死去的十八九岁的军人,拍摄中的他们泪湿了。“你无法不还他们一个真相”,邓康延说,如果糊弄历史,未来就会报复你陷阱。

  这些年,他看过无数人的历史。当时下的人们认为社会中坚的50后与诸多时代问题相关,且“非黑即白”的解释系统非常可疑。他说:“每一代人都没办法去代替另一代人,骨子里的东西没法改变,就像没有皱纹的老奶奶是很可怕的,这种沧桑一定会落到你的生命里。”从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每一辈人都形成特定世界观,更年轻的一代看到的世界充斥着有毒大米和地沟油,非常可疑,所以他们消解崇高。而他们50后,因过去的耳闻目睹和经受的苦难,对非黑即白的事情更敏感。而非黑即白在追寻历史真相时,也是一种可贵动力。

  有一回,自己与杨锦麟对饮,聊到下乡时俩人抱头落泪,杨曾经恨过那个让他带病下地的生产队老队长。很多年后,老队长临死时,带着懊悔念着他的名字,他哭了,这是两个人也是两代人的和解。他们不是无悔青春,其实很悔,想多看几本书,不甘心青春耗在这样政治混乱的时代里,但这经历又成为他们的钙质。最近播映的《知青》代表了50后的一种返甜情结,“现在分布在体制内外各个中坚的50后,多是一批上了大学的老三届知青,都曾经天真热诚。”而自己和杨锦麟这样的人是那个时代的批判者。有好友说他偏激,可又认为他活得更率真。“当人们已经怀疑了原来信奉的主义,又找不到新的来支撑,就很可能以物欲和权力作为支撑。”他信奉那句简单的话,好的制度能让坏人变好,坏的制度能使好人变坏。

  ■ 对话思想者

  不尊重真实才是记录片的坟墓

  新京报:你在《先生》里说,先生更像一面镜子,“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这个民族的正面”。民族的正面有什么东西我们值得留下来?

  邓康延:《老课本新阅读》和《先生》,都代表那种民国精神,这精神是什么呢?国民意识,公民意识的觉醒。我让设计师用一个背影来展示,矍铄高古,当民族内外诸多不幸,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一国最重要的是教育,教育最重要的是小学,小学最重要的是课本,蔡元培、胡适和张元济等都参与编过小学课本,民国的精神就是从小学课本开始的,教育说人话,做人事,而不是说空洞的大道理。我在腾冲找到的最初的三本老课本,内有传统文字的张力和童趣,具备家国常识和美育常识。这几十年已经远离了那个温文尔雅、平和说理的文风,我们最近在拍的《教育启示录》,则着重眼下,也是呼应民国先生的一种方式。教育是立国之本,我们要借鉴好的东西,让人们自然去选择和欣赏,而非跟着空洞的宣传口号。

  新京报:你很早提出过读图时代、影像时代的说法,作为一个资深的新闻和文字工作者,为何将个人对社会的体察转向了纪录片?你理解的记录精神是什么?

  邓康延:当我还在《凤凰周刊》,想去挖掘社会和历史,觉出了白纸黑字的相对苍白。看国外纪录二战和重大历史事件的片子,有对当事人和后代的采访,有原景或原地影像。从这一点来看,一千字抵不上一段图片和影像。

  现在我慢慢觉得,商业不是纪录片的坟墓,不尊重真实才是坟墓。我所理解的纪录片理念简单说就是“发现记录人”,人是核心。深入一个人和一部纪录片,很多冠冕堂皇的谎言会被粉碎。纪录片,就是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真实,你无法去演戏或者掩饰。

  新京报:除了远征军、民国先生和教育,深圳也是你的主要拍摄题材,为何选择这样一个商业精神和民间社会生长的特区?你说过对未来抱有期待,深圳是否符合这种期待?

  邓康延:我记得1992年我刚来深圳工作,城市和我同一天生日,张灯结彩。这里是移民城市,也是义工联、各类民间组织最发达的地方。靠近港台澳,能较多感受到商业精神和民主氛围。政府也相对宽松,使得民间气氛较为活跃。任何一个社会,唯有民间力量比政府力量更大,才更有活力。不管经济还是文化,垄断其实就是倒退,现在,那么多年轻人只图安稳,挤破脑袋要进入体制,还不如上世纪80年代那些公务员下海有勇气。

  我们曾拍“深圳民间记忆”、“岁月山河深圳人”和“迁徙”等,现在十二集的《民间》已拍了半年,从百多个深圳有影响力的民间组织里选了二三十个对比地去拍。看上去他们是志趣相投的群体,到最后一定会向社会发声,例如,对山野自然的尊重,和人内心对自由民主的向往是相通的,读书会、残疾人组织、眼角膜手术光明行、支教等等,都在用科学规则,用集体力量,推动社会,这是未来公民社会的雏形。

  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雅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