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照民。摄影/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


人物:丁照民,全国人大代表,富奥汽车零部件股份有限公司泵业分公司高级技师,全国技术能手、全国劳模。

 

新京报:本次人代会,你准备提交哪些建议、议案?


丁照民:我其实是一名新代表,今年是第二次参加人代会。作为来自基层的代表,我关注的都是基层的民生问题。今年关注的一个是城市当中的贫困户问题,建议能够更加结合实际,提高一些补助,让扶贫更为精准化;另一个就是国家有关提高技术工人的待遇政策如何落地的问题。

 

新京报:去年人代会,你是不是就提交了有关提高技术工人待遇、做好技艺传承的建议?


丁照民:是的,去年我也提交了提高技术工人待遇的建议。我记得是去年3月22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提高技术工人待遇的意见》,实施工资激励计划,提高技术工人收入水平,这之后吉林省也陆续出台了相关政策。这真是我们技术工人最渴望的,也是大伙议论最多的,我认为技术工人的春天要到了,未来大有希望。


这一年来,我到过不少企业调研,发现虽然国家政策已经出台了,但是到企业这个层面,一些企业这个政策还没有完全落地。我在辽源技师学院当实训老师,我的感受就是,现在学技术的孩子越来越少,我希望国家在这方面投入资金和政策,起到一个导向作用。现在是一个断档期,工程师不缺,但是真正有水平的技师很缺,缺很多很多。怎么让新鲜血液补充进来?就应该提高技术工人的待遇,吸引高素质的人才进入这个队伍,所以高技能人才待遇问题的落实很重要。

 

新京报:你是全国技术能手,怎么做到的?


丁照民:我是1986年进厂的,当时是接我爸的班。那时候观念不一样,家人觉得有个工作就很不错了,特别是国营单位,并没考虑上学继续深造,家里没有这个概念。而且,那时候都是以学习一门技术为荣,不少高级技师即使把他分配到管理岗位甚至领导岗位,也不愿意去,都是来学技术的,你看我是几级的钳工、几级的焊工,感觉到很荣耀。


带我的师傅叫程亚武,当兵出身,干啥事雷厉风行,对我的要求很严很严。那时年龄小,还有点怕他。他手把手教我手弧焊接,就是电焊,电焊一般分四大焊缝,平横立仰,这是最基本的基本功。除了正常干活,他每天都扔出两包焊条,让我练活,拿废料天天练,每天两包焊条必须用光,这是硬性要求,当初练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一年以后,我们厂搞技术大比武,40多人参加,那是我的人生第一考。

 

新京报:人生“第一考”成绩怎么样?


丁照民:我获得了第三名。比赛取得好的名次,那时候岁数小,翘尾巴,现在回想也觉得那阵自己挺可笑,有点成绩了就有点不知所以了。但是师傅在这方面就对我很严厉,让我接触很多难度很大的活,这些活没有现场的经验是干不了的,碰了几次壁以后,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以后不敢那么狂傲了。所以说,我今天能有这样的成绩,离不开当初师傅细心的教导。


去年,我们市工会来考察我们辽源工匠的时候,说你报的绝技绝活是焊接薄铝,你给我表演一下。其实当时我就有点蒙了,当初报的是掌握焊接薄铝这门技术,而且是用气焊焊铝,这门技术不是谁都能操作的,是很难的。因为铝的熔点低,658℃,但是三氧化二铝熔点是很高的,2050℃,怎么在那么薄的薄铝上焊而不穿,这就是一个难题。火焰的温度比较高的,掌握不好,铝的熔点还低,特别是薄铝,可以说用虚火苗就能把锅烧出一个洞。但是我基本功很扎实,我记得是一个饭盒扎个眼,瞬间就焊上了。为什么能瞬间就焊上?20年不怎么操作焊接铝,这就靠肌肉记忆。实际上某些东西不是通过大脑,这个瞬间就是通过肌肉记忆完成的。焊上的那个瞬间,我很想念我的师傅,很感激他。

 

新京报:听说你不仅是有名的焊接高手,铆、钳、锻和机械制造设计样样精通,这些是如何掌握的?


丁照民:我虽然是焊工,但天天跟铆工师傅打交道,我对铆工很感兴趣,感兴趣了才能去学。其他工种也都是这样。学习制图是因为我脑子有立体感,常年在一起干活就需要画图了,不会画图寸步难行。因为画图和实图差异很大,掌握了画图,图纸拿过来我看图不用多思考,很快就能把这个产品做出来。但是画图每下一笔必须分析到位、精准,才能画下去。这就对知识水平有要求。


人到了一定高度,就会觉得知识匮乏,后期我通过自考取得了本科学历,但也只是学历而已,你要想实战,必须常年跟公司有关技术人员学习。我天天跟这些技术人员接触,摸爬滚打都在一起,虚心向他们请教,这样才打下了扎实的绘图基础。现在我一般都是手绘,不像说人家技术部搞工程的,绘制系统图。我觉得手绘更适合现场作业,都在现场,这头测量那头画图,回去一整理就可以制造出来了。

 

新京报:有媒体报道说,你还是个发明创造能手,有哪些发明创造?


丁照民:这主要说的是2012年,公司对生产设备进行改造,要求“铁屑不落地”,听起来很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很难。因为当时我们的设备可以说不同年代的都集中在一起,最早的苏联设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设备都有。以前的设备设计的时候都没考虑到铁屑飞屑,当初不可能考虑生产环境。所以公司提出“铁屑不落地”这个课题,给我的压力是很大的。比如机床,有车床、铣床、转床、磨床,种类这么多,各种型号各种尺寸都有,所以不可能批量改装,三两个机床同一型号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么怎么能达到“铁屑不落地”?我们得采用不同的防护。我们成立了一个小组,我带领几个同志,边测量边画图,结合不同的设备不同的工装采用不同的防护。这项工作我做了一年半,设计制造了专用清洗机、工装卡具卸压消音器、数控车床冷却液除尘器、机床防屑装置等设备300余台。那个阶段人就像着魔一样,甚至睡觉的时候也在想,这个防护不是那么可心,怎么才能更完美呢?有时候睡着觉灵感一来,马上就爬起来勾画几笔。我妻子开始一段时间不支持我,也很不高兴,因为半夜起来影响她睡觉啊,后期她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了,因为她看我太辛苦了。

 

新京报:你利用自己的技术,解决过哪些技术难题?


丁照民:印象比较深的是解决皮带轮脱落的问题。我们公司生产小细齿皮带轮,因为是铸铁的,在加工过程中有细齿脱落的现象,但是脱落一点点,公司都不允许流向市场。这就造成了大量皮带轮闲置,得修复。但采用什么方法修复,公司找了有关人员,但是都没成功,最后找到我。我是搞维修的,并不是搞产品生产的,我说我试试。这其实对于我来说也是个挑战。


我自己研究出一种焊接方法,最后试验终于成功,把脱落部分补焊,然后再加工,解决了这个问题,挽回经济损失700多万。

 

新京报:你带徒弟了吗?


丁照民:带了不少徒弟,其中的两个徒弟很让我骄傲。他俩参加省里比赛,一个第三名,一个第十名。在我们总部比赛,他俩的成绩也很优秀,一个拿了第一名。以前我去参加比赛,我能拿第一名,现在我不去参加比赛了,我徒弟拿第一。徒弟拿第一名,比自己拿第一更让我高兴。这证明徒弟把我的手艺都学去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我要把我的技术传下去,让大伙都能干好,这是我的目的。

 

新京报记者 王姝 袁静伟

摄影记者 彭子洋  编辑 贾文程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