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迪集团正陷入重重危机,旗下科迪乳业“拖欠奶农1.4亿元奶款”问题在持续发酵。

 

新京报记者8月2日对科迪乳业实地探访发现,其低温奶厂已停产,常温奶厂十几条生产线仅剩两三条“小白奶”线在运行,生产员工被拖欠4个月工资;贵阳、南通、无锡、深圳等地经销商均反映遭遇缺货问题。

 

另外,科迪乳业曾在2018年5月至2019年4月间两次启动收购科迪速冻股权,并称科迪速冻为优质资产可增加盈利能力。但科迪速冻多位区域销售经理向新京报记者透露,自2018年6月起,科迪速冻陆续拖欠业务人员工资及差旅费,目前工厂停产,缺货严重,“市场已经崩盘”。该收购恐搁浅。

 

多位信源向新京报记者证实,科迪乳业、科迪速冻此前运营良好且可实现盈利,如今陷入债务危机且停产缺货,恐涉及资金被科迪集团挪用。

 

8月3日晚,深交所对科迪乳业下发关注函,要求其就公司是否存在资金链紧张情形,资金是否存在被他方使用,以及账上存有16.72亿元货币资金但仍长期拖欠奶款等问题进行说明。业内认为,如果科迪乳业不能对公司应付账款、货币资金使用等问题进行合理答复,涉嫌财务造假及信息披露违规。 

 

科迪乳业员工、奶农上门讨债

 

自今年7月24日起,有关科迪乳业员工、奶农上门讨债的视频在网上不断流出。画面中,有员工站在科迪乳业常温奶厂门口拉起横幅,写着“企业拖欠工资可耻”;还有奶农因被长期拖欠奶款爬上25米高奶罐“催债”。

 

“不去找不行了,农户已经起诉我了。”8月1日,河南省商丘市下属某县奶牛养殖小区负责人贾桂方对新京报记者说。他与科迪乳业的合作始于2013年,此前回款一直相对正常,但从2017年冬季开始,科迪乳业陆续拖欠奶款,数额累积至今已达300多万元。贾桂方无法按期给农户结款,陷入与农户、科迪的“三角债”。

 

该县养殖户王兴发也遭遇了科迪乳业欠款。2017年底,王兴发开始给科迪乳业交奶,“合作没几个月就开始欠了。以前欠几个月就结一次款,现在欠了一年多,总共欠了我120多万元。”如今,王兴发不得不靠卖牛维持牛场运营,奶牛数量也从双方合作初期的500多头减少到现在的200多头。

 

据贾桂方透露,上述视频中爬奶罐讨债的奶农来自山东,是科迪乳业的一名奶源“大户”。新京报记者获得的一份《奶农求救书》显示,科迪乳业自2017年12月起陆续拖欠奶款,涉及奶农上千户,合计金额约1.4亿元。



 

科迪乳业员工也在讨薪维权。裁判文书显示,自2018年9月起,先后有19名员工以劳动纠纷为由将科迪乳业告上法庭,索要被拖欠的工资和社保等,其中13起案件共涉及金额超过101万元。二审判决显示,上述员工中多数被科迪乳业以“业绩差”或“违反公司规定”为由劝退,但科迪乳业无法提供有效证据证明员工无法继续胜任工作,而是停发工资,且未足额给员工缴纳社会保险,科迪乳业上诉请求基本被驳回。

 

“销售经理都不干了,业务员一般的都给辞掉了,差旅费欠人家一年多。”8月2日,科迪乳业员工方永强和同事向新京报记者证实,除拖欠业务人员薪资外,科迪乳业还欠生产员工4个月工资,“什么社保都没有”,不少员工已离职或放假回家。

 

乳业及速冻大半停产

 

事实上,早在此次讨债风波爆发前,就有科迪员工公开反映欠薪,该问题蔓延到整个科迪集团。

 

2018年9月,科迪天然深泉水公司(科迪乳业子公司)销售部员工在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上称,其进入公司销售部工作6个月期间,公司一直拖欠工资和差旅费。2019年2月,科迪速冻一名员工也在该平台留言称,公司在2018年5月1日至2019年2月1日期间拖欠359名员工工资,初步估算有2000万元。

 

而根据公开数据,截至2018年3月31日,科迪速冻销售人员有373人。但销售费用显示,科迪速冻2016年“社会保险费”仅为1.34万元,2017年为2.17万元,2018年1月-3月金额为0元。科迪速冻区域经理胡景兰说,其在公司从事销售工作十余年,“从未交过社保”。

 

图/公告截图

 

到2019年5月,依然有乳业和速冻员工在反映科迪欠薪问题。对此,商丘市委督查室在留言板上陆续回应称,科迪员工反映的问题属实。政府层面先是责令科迪几家公司整改,后督办其拿出解决方案。科迪集团表示计划在2019年7月底前结清所欠工资和差旅费。不过据多位员工向新京报记者证实,科迪方面并未兑现承诺。

 

与此同时,科迪乳业和科迪速冻均已陷入不同程度的停产状态。

 

8月2日上午,新京报记者在科迪乳业低温奶厂看到其大门紧闭,鲜有人员出入,多辆大货车停靠在厂区门口,处于闲置状态。据门口保安介绍,厂区因停电现已停产。

 

在科迪速冻厂区,工作人员同样称夏季天热,厂区停电,已停产一周时间。新京报记者透过科迪汤圆生产车间大门缝隙看到,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生产迹象,厂区内运输车辆也均处于闲置状态。


8月2日,科迪乳业低温奶厂已处于停产状态。 新京报记者 郭铁 摄


8月2日,科迪速冻处于停产状态。 新京报记者 王思炀 摄


8月2日,科迪速冻处于停产状态。 新京报记者 郭铁 摄

 

“都是要账的,厂子这个月行就行,不行就完了。”方永强说,科迪乳业低温厂已停产,常温厂十几条生产线也停产大半。与去年同期每日三四百吨的产量相比,如今仅剩两三条“小白奶”线在支撑,产量也缩减到每日四五十吨。

 

科迪速冻区域经理刘永清也向新京报记者证实,“7月22日客户还在打款,次日速冻工厂就开始停产,此后生产时停时续,到24日干脆停工。大区经理跟我说,7月份开始就陆续不生产了。”

 

除停产外,天眼查还显示,目前科迪集团及旗下科迪乳业、科迪速冻均在2019年6月25日被郑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人民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理由是“违反财产报告制度”,执行标的1629.65万元全部未履行。

 

企业说法存多处矛盾

 

与欠款欠薪、停产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科迪乳业对外表现出来的却是资金充足、业绩向好。截至2018年底,科迪乳业货币资金余额为16.72亿元,同比增长76.2%,占到总资产的49.43%。2019年一季度,科迪乳业货币资金继续增长至17.7亿元,经营活动现金流为1.1亿元,同比增长近三成。今年上半年,科迪乳业更是预盈8298.54万元-8752.37万元,同比增长28%-35%。

 

对此,有科迪员工提出疑问,“科迪乳业业绩很好,账面有16.7亿元资金,还拖欠员工工资,你们也觉得奇怪吧?”

 

尽管“后院起火”,但科迪乳业在资本市场上表现得异常冷静,至今未对债务及欠薪问题进行说明,也未对公司及控股股东的法律纠纷及失信被执行人问题发布任何公告,对于各方质疑始终采用“否定”态度。

 

在今年6月27日举行的2019年河南上市公司投资者网上集体接待日,有投资者就人民网地方留言板上员工反映的“科迪水厂拖欠工人工资10个月,费用14个月”询问情况是否属实,科迪乳业总经理张枫华当时便予以否认,称“公司不存在拖欠工资现象”。而科迪所在地、商丘市下属的虞城县政府办公室对该员工留言的回应则是,“如果科迪集团逾期仍不发放拖欠工资,县人社局将依法申请人民法院强制执行”。


 

此外,科迪乳业在2016年的3.89亿元定增“兜底协议”问题上,也与投资人及小村资产等参与方发生了分歧。据报道,当时小村资产等部分参与方与科迪乳业、科迪集团、实控人张清海签署财务顾问协议,后者承诺当收益不足8%时兜底补足。然而一年锁定期到期后,股票市价与定增价倒挂,小村资产等定增参与方浮亏明显,科迪集团和张清海却未补足差额,进而引发诉讼。

 

同在6月27日的网上集体接待日,有投资者向科迪乳业提出质疑,“我们参与定增的投资人都是因为你们的差额补足协议才投资的,你们现在不承认签过协议,意思是小村资产在作假?”科迪乳业总经理张枫华对此同样予以否认,称公司、大股东及实控人未与定增参与方签署兜底协议。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认为,如果上述问题属实,则科迪乳业涉嫌违反劳动法和信息披露违规。

 

科迪集团被疑挪用资金

 

既然效益增长,那么钱哪儿去了?科迪速冻区域经理胡景兰向新京报记者透露,此前科迪速冻市场每年都在正常盈利,但自去年四季度开始缺钱,并一直持续到现在,“我们猜测,乳业和速冻的资金被挪用了,应该是科迪便利店拖累了集团业绩。”

 

该说法也得到科迪速冻区域经理刘永清的印证,“亏损最大的应该是科迪超市(编注:实为便利店)。有一次大区经理跟我们说,科迪便利干了两年,亏了5个多亿。”

 

官网信息显示,科迪集团创建于1985年,旗下拥有上市公司科迪乳业及科迪速冻、科迪面业、科迪便利连锁等多家子公司。其中,科迪便利连锁商贸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17年2月,注册资本为10亿元。天眼查显示,该公司因未按规定公示年度报告,已在今年7月8日被河南省市场监管局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胡景兰还注意到一个细节,2018年底,科迪速冻部分河南籍区域经理补发了5个月工资,但公司运营部经理却在“科迪速冻区域群”里发布通知称,因公司年底需要银行存款余额,故要求每人只预留2018年5月工资,剩余4个月工资“立即汇入集团账户”。在该通知下方,则附有“科迪食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账户名称及账号。对于工资为何要返还到科迪集团账户而不是科迪速冻账户,胡景兰表示不清楚,只知道大部分人都按要求执行了。

 

事实上,科迪集团占用子公司资金早有先例。根据科迪乳业去年6月对收购科迪速冻股权的问询回复,截至2018年3月31日,科迪集团短期借款为116550万元,长期借款为131995万元。涉及的15起资金用途中,有2笔分别用于偿还科迪集团和科迪面业对科迪速冻的资金占用款,共计8.3亿元。而2018年12月,科迪集团子公司河南科迪大磨坊食品有限公司也出现短期占用科迪乳业2亿元资金的情况,对此科迪乳业解释为出纳错误操作导致。


图/公告截图  


种种迹象表明,科迪集团处于资金链紧张状态。截至2019年5月30日,科迪集团持有上市公司股权的质押比例达99.96%,或存在强制平仓风险。此外,科迪集团尚有价值2150万元的全自动饺子机(共2219台)处于抵押状态,用于借贷合同担保。自今年4月起,科迪集团还有6起案件被法院强制执行,涉及被执行财产共计约2.12亿元。此外,科迪集团还卷入16起民间借贷纠纷,涉及金额3209.89万元。

 

图/公告截图 


欠薪同期收购速冻资产

 

在资金链紧张之时,科迪集团急于将速冻资产注入上市的科迪乳业。2018年5月27日,科迪乳业宣布以15亿元价格向控股股东科迪集团及张少华、张清海、许秀云等29名自然人购买速冻100%股权。由于预估增值率高达347.84%,且买卖双方存在明显关联性,被外界质疑存在利益输送,遭到监管部门问询。

 

根据交易预案,彼时科迪集团及科迪乳业董事长张清海、许秀云夫妇共持有科迪集团99.83%股权。而张少华为张清海与许秀云之女、科迪速冻法定代表人。另外26名自然人中,有7人与张清海、许秀云夫妇存在亲戚关系,5人为科迪集团董监高。

 

值得注意的是,科迪集团将其持有的科迪速冻共计3065万元出资额,以1元/1元出资额的价格,分别在2017年2月、2018年1月、2018年3月转让给张清海、许秀云、刘新强(科迪集团董事)、周爱丽(科迪集团监事)等自然人。这意味着一旦此次收购获批(以修订交易价格14.59亿元计),张清海、张少华家族出资额的价值将在短短几个月内上涨近50倍。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认为,此次收购之所以受到较多质疑,主要是因为卖方与买方之间存在较明显的关联性,而两家企业的大股东为同一实际控制人,且传出资金链紧张的消息。“这就会让人联想到大股东是否为了自己的利益,将自己的私有资产以较高对价注入上市公司,以缓解自身资金压力,同时将风险转嫁给上市公司其他股东。”

 

然而在谋划近半年后,科迪乳业在2018年11月23日晚突然宣布,由于资本市场环境发生重大变化,决定终止此次收购。紧接着在 2019年4月17日,科迪乳业又公布重启收购科迪速冻交易预案。

 

对于收购理由,科迪乳业解释为科迪速冻为优质资产,可增强上市公司盈利能力。然而从时间节点上看,科迪速冻在两次收购预案公布期间已出现欠薪和停产现象,其是否为“优质资产”如今也要打上问号。

 

速冻员工自曝市场已“崩盘”

 

根据商丘市委督查室2018年11月6日针对“科迪乳业严重拖欠工资问题”的回复,科迪食品集团因受资产重组及市场淡季影响,效益下滑,自2018年6月开始陆续出现拖欠工资和业务人员差旅费情况。同期科迪速冻面临的问题则是,“因扩大生产、固定资产投资及市场影响,导致经济效益下滑”。

 

 

“从去年6月开始一直大规模缺货,比如我们大区收六七百万的预付款,却只给发100万的货,欠很多经销商货款,现在连正常生产都没了。经销商不敢打款,市场崩盘,已经是死局了。”科迪速冻区域经理刘永清认为,科迪速冻的漂亮报表是给资本市场看的,“如今财务状况不好,收购肯定没有办法进行。”

 

据另一家速冻企业市场负责人了解,科迪速冻每年八九月都会搞一次订货会,要求经销商把预付款一次性打给公司,款项超过一定额度还可以参加抽奖,奖励奔驰、凯美瑞汽车等,优惠力度很大。“欠薪的消息已经传出,估计今年科迪速冻的预付款收不上来了,乳业跟速冻是一个老板,大家都清楚。而产品总是缺货的话,就会被其他品牌替代,长此以往品牌就消失了。”

 

对科迪乳业来说,大规模停产也开始对终端市场产生影响。8月2日,新京报记者以商家身份从贵阳、南通、无锡、深圳等地经销商处了解,目前科迪“小白奶”普遍缺货,发货时间少则3天,长则1个多月,且每次发货难保足量。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认为,从目前科迪乳业及科迪速冻的现状来看,其收购预案“不只是给资本市场看的,还涉嫌和中介机构联手抬高科迪速冻价格卖给上市公司,中介机构对其的尽职调查也有缺陷”。

 

而据最新收购预案,科迪乳业此次交易对象增加了中原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理由是中原资产此前以其对科迪集团享有的债权获得了科迪速冻部分股权。公开信息显示,中原资产主要业务为通过债务重组、股权投资、债转股等方式处置不良资产。

 

针对上述问题,8月4日,新京报记者试图联系科迪乳业证券代表刘自立及科迪集团办公室主任詹文伟,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截至发稿,科迪乳业及科迪集团方面尚未回应。

 

(文中奶农、科迪乳业、科迪速冻员工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郭铁 王思炀  摄影 郭铁 王思炀

编辑 李严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