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张一川)农历一月过去了,四川兴文县,往年早已带着蜜蜂去油菜地采蜜的田强,过去几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有六箱蜜蜂被饿死。道路不畅,去不了蜜源地,“我们的蜂业合作社有十几个人,每家都有蜜蜂饿死的。”田强说。

 

重庆酉阳县蜂农刘显武的蜂群稍微好一点儿,冬天的存蜜还比较多,买回一些白糖还能维持成年蜜蜂的生命,但是缺少花粉,幼年蜂已经出现了发育不全的情况。加之道路不畅,本来计划要转场去蜜源地采蜜,现在也无法成行。“可能会减少一个花期的收入吧,差不多一两万块。”刘显武说。

 

“我国有900多万群蜂,蜂农人均养蜂30群,这样算下来大概有30万蜂农。”中中国农业科学院蜜蜂研究所前所长、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研究员介绍,“笼统来说,蜂农们常说的一箱蜂也可以折算成一群蜂。”吴杰表示,900多万群蜂中,有600万是“西方蜜蜂”,其中至少有半数需要“转场”,即在不同季节前往不同地点“追花夺蜜”,错过花期对于蜂农来说损失不小;不仅如此,不少地区的果蔬目前主要依靠蜜蜂授粉,如果因为道路不畅,蜂农无法前往,还会对种植业产生较大影响。好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善,此前三部门针对养殖业面临的特殊困难,明确了一系列帮扶措施,在“要确保物资和产品运输畅通”中,专门提出要将“转场蜜蜂”也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

 

蜂农困守老家 全年收入都受损

 

1月上旬,田强养殖的中华蜂孵化出了第一批幼虫。按照养蜂业的术语,这是开始“春繁”了,在开春第一个花季之前“补充士兵”,新的一年才能采回多多的蜂蜜。

 

但900公里外突然暴发的一场疫情,却扎扎实实地影响到了他所在的四川省宜宾市兴文县。在春繁期饲料消耗量最大的半个月过后,他突然发现,路不通了,饲料买不到了。他去周边的小商店零零散散把能买到的白糖都买了回来,但还是难以满足近200箱蜂每天三四百斤的需求。

 

田强说,刚开始,兴文县的防控措施十分严格,村与村之间都无法交通。后来稍微缓和了点,农用生产物资可以去县里领通行证后放行,但他去问供货商,还是没有饲料。如果能转场到油菜花田边上,情况或许会好点儿,但蜜源地的未知因素也不少;就算能办下通行证运到蜜源地,饿了这么久的蜜蜂如果一下子大规模地放出来,反而会因为争抢蜜源而打架,更容易死亡。考虑许多后,田强还是没有选择在交通刚放开时转场。

 

刘显武的近120箱中华蜂也因为封路一直留在家中。

 

有些像他这样饲养中华蜂的蜂农也需要“小转场”,也就是在短距离内追逐花期蜜源。“定点养蜂的产量低,而且转场的养殖方式其实也是中国养蜂业的传统。”刘显武说,从为“集体”养蜂到个体户、合作社,已经66岁的他和蜜蜂打了40多年的交道。

 

刘显武和他饲养的蜜蜂。受访者供图


早年,刘显武还是带着他的蜜蜂大军“全国大转场”,安徽、湖北、河南、山东都跑过。

 

转场都是在傍晚或凌晨出发,天一黑,等蜜蜂回巢了,把巢门关好,装上卡车就走。路上往往要走一两天,远的时候开过四天四夜,那时就必须两个人轮换着开。那时候孩子还小,刘显武也会带着妻儿一起转场,吃住就在租用的蜂场里,很多时候过年都在蜂场里。

 

无论是“大转场”还是“小转场”,刘显武总能在蜜源地碰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追花人”,“浙江的、湖北的、山东的,辽宁来的蜂农特别多。”而在这一地花期过后,从东南西北追随花香而来蜂农又四散各地。

 

现在年纪大了,刘显武也就只在近一点的地方跑跑了。按照往年的计划,他会先去重庆和周边一些地势较平的地方“追”油菜花,“平原流蜜要好一些”;之后去湖南常德一带“追”橘子花,近些年还会再去一趟湖北荆州“追”紫云英,最后回到重庆酉阳“追”山花。

 

不过今年计划的第一步就受阻了,错过一个花期,他估计损失可能在一两万。而据他所说,蜂农往往要靠一个花期的收入,支撑他们转场去“追”下一个花期,以前他就听说过很多蜂农错过一个花期没钱转场,“留在那里回不来了”,养的蜜蜂也慢慢死掉,最后只能在当地打工或另谋其他出路。

 

刘显武饲养的蜜蜂。受访者供图


“春繁”受阻,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蜂农全年的收成。“‘一年之计在于春’嘛,现在正是蜂群繁殖的快速发展阶段,是由弱变强的最关键阶段,错过了,‘战斗力’就弱了。”中国农业科学院蜜蜂研究所前所长、国家蜂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吴杰研究员说。

 

不过,田强倒没有那么悲观,“会有一些影响。如果接下来天气好,收成也能上来一些,如果天气不好那就是雪上加霜了。说到底,养蜂还是靠天吃饭的。”

 

缺少蜜蜂授粉 种植业或受影响

 

除了蜂农自身的困境,吴杰还担心由于蜂农不能及时进驻蜂场,农作物缺乏蜜蜂授粉,会对种植业产生影响。

 

蜜蜂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有多篇论文研究中国农业蜜蜂授粉的经济效益。相关论文介绍,“世界上主要农作物的85%都依赖于蜜蜂等昆虫授粉,尤其是油料作物、蔬菜类、水果类和坚果类等蜜蜂授粉的效果尤为显著”,“中国44种水果和蔬菜中,虫媒作物为39种。近半个世纪以来,不论在种植面积还是产量上,中国水果和蔬菜虫媒作物所占的比重均在95%以上。”

 

研究人员估计,以蜜蜂授粉为主的昆虫授粉,对中国水果和蔬菜产生的经济价值,占44种作物总产值的25.5%;在昆虫授粉的价值中,水果类占84.5%,蔬菜类占15.5%。一项吴杰参与的研究发现,蜜蜂授粉对中国农业生产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仅2006年至2008年间36种主要作物蜜蜂授粉的年均价值高达3042.20亿元,是中国蜂业总产值的76倍,相当于中国农业总产值的12.30%。

 

吴杰(左三)在调研指导蜂业生产。受访者供图


“巴旦木就是依赖蜜蜂授粉的作物,蜜蜂的作用无可替代;梨、桃,还有温室里的草莓、番茄类作物,它们对于蜜蜂授粉的利用率也非常高,这些作物也临近花期,3月中下旬就需要蜜蜂进场了。如果蜜蜂因为疫情不能进场,更不可能指望需要人员聚集的人工授粉了。”吴杰说,如果缺少蜜蜂授粉,这些作物的产量和质量都会受到影响。

 

而现在正处在花期的油菜花,同样会因为缺少蜜蜂授粉而影响到油菜籽的产量和质量。

 

蜜蜂研究所一篇早年论文记录,蜜蜂授粉可以使油菜花增产20.8%到40.8%,油菜籽的出油率提高2.1%到26.5%。蜜蜂授粉对于大白菜种籽、甘蓝种籽、西红柿和辣椒的增产效果甚至可以超过100%,甘蓝种籽增产效果最高可以达到216.1%。

 

不过,刘显武回忆,以前去各地转场,当地农民并不会觉得蜜蜂在帮助他们,反而会觉得是占了他们的利益,尤其是本地蜂农。刘显武不仅要自己掏租场地的费用不说,有时还会遇见“地头蛇”要求他们只能把蜂蜜卖给自己,或者地痞流氓打砸蜂箱。“现在已经好多了,但也不敢说绝对没有了。”刘显武说。

 

吴杰表示,经过十几年的科学知识普及和技术推广,种植业者慢慢提高了对于蜜蜂授粉作用的认识,“已经有些种植业者愿意花钱租蜜蜂来给作物授粉了,但是还不像西方发达国家那样重视。”

 

田强也说,这些年随着一些外出农民工返乡创业,也会有这样的创业者主动请他们去给橘子之类的水果授粉,“就是免了场地费,能免场地费也很不错啦!”

 

限制陆续放开 有蜂农开始追花

 

“养蜂就是吃不饱也饿不倒吧”,80后的田强从2013年开始养蜂,最早只是当作业余爱好,收获蜂蜜自家食用,直到3年后成为了一名职业蜂农。近些年,他又找到了两处荔枝、龙眼的蜜源地,比之前多了两处;到了七月份,他便会到云南的高山上追山花。

 

风景倒是不错,只是,“饿着肚子的人哪有心情看风景?”田强说。此外,蜂场的选址也很有讲究,方圆两三公里内不能有养殖场,“蜜蜂很爱卫生的。”

 

田强之前租用过的蜂场。受访者供图


好在情况有所改善。2月15日,农业农村部办公厅、国家发展改革委办公厅、交通运输部办公厅联合发布紧急通知,针对养殖业面临的特殊困难,明确了一系列帮扶措施,在“要确保物资和产品运输畅通”中,专门提出将“转场蜜蜂”也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对一些县、乡、村封村封路、一概劝返等不恰当做法,要坚决予以纠正。”

 

吴杰表示,这一政策的出台对于解决蜂农目前遇到的特殊困难应该有帮助,但在乡、村一级的执行上还是有难度,“如果蜂农有能力做到‘点对点’、‘人对人’的对接,预先跟转场地点联系沟通好,这边出村和那边进场的相关证明都开好了,就能‘动’。现在非常时期,不像以前,直接去就行了。”

 

在刘显武看来,政府部门的反应还算及时,但他那边政策执行落地需要一段时间,决定索性等到四月份,赔掉一个花期的收入,直接在橘子花开前转去下一个场地。

 

2月21日,就住在国道附近的田强发现县乡的主干道已经放开了,中午吃过饭,骑着摩托车去看了三个油菜花田,落实了三个蜂场,还和以前租过场地的农户电话联系,又落实了一个蜂场。他准备把自家的蜜蜂们分几批转到这些县道旁的蜂场去,每个地方放三四十箱。

 

2月22日凌晨四五点,赶在蜜蜂醒来前,田强把蜂箱搬上小货车,奔往已经开花半个多月的油菜花田。

 

新京报记者 张一川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