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王瑞文 实习生 郭懿萌)2月13日,平时6点起床的医生刘文雄,这次提早醒了20分钟,他坐起来,还没说一句话,便栽倒在床下。24分钟后,刘文雄匆匆离世,没有留下遗言。

 

疫情期间,刘文雄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接诊超过3000人次。去世前的夜里,刘文雄还在接听三伏潭镇卫生院患者的电话。

 

刘文雄是抗疫一线工作人员,他去世后,三伏潭镇卫生院向仙桃市人社局申请了工伤认定。由于刘文雄未在规定的工作时间与地点去世,2月20日,仙桃市人社局作出不予认定工伤决定。

 

此后,刘文雄家属向仙桃市政府提起行政复议申请。3月5日,仙桃市政府决定撤销此前仙桃市人社局作出的《不予认定工伤决定书》。两天后,仙桃市人社局认定刘文雄的去世为工伤。

 

今日(3月17日)是刘文雄的五七,儿子刘航去给父亲上香时,把《认定工伤决定书》的复印件烧给了父亲,“前段时间收到了大概80万元工伤补助金,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


刘文雄。 受访者供图

 

生前病痛缠身却总说“没事”

 

刘文雄去世的那天是阴天。

 

发现刘文雄发病后,妻子彭长仙哭着把儿子刘航喊醒,叫来了三伏潭镇卫生院的救护车和三名医护人员。抢救十几分钟后,他们宣布刘文雄系“急性心肌梗死”。

 

据三伏潭镇卫生院统计,在去世前一个月里,刘文雄作为该院门诊部的内科医生,共接诊患者3181人,其间只休假过两天,另有一天因为胸疼去仙桃市第一人民医院做了检查。

 

2017年,刘文雄第一次气喘胸痛,院长开车把他送到市里的医院进行检查。由于患上心肌肥大的病症,干活多了,刘文雄就会胸口发闷。

 

今年春节前夕,冬春季节流感患者增多,再加上新冠疫情,三伏潭镇卫生院门诊量很大。刘文雄开始出现胸痛症状,彭长仙想让丈夫歇一歇,“他很倔,不想请假,生怕耽误一天。”

 

彭长仙说,1月30日,刘文雄因胸痛去仙桃市第一人民医院做了检查,“心电图、CT等都正常,但他回家后还是胸口疼。我们劝他休息两天,但他安慰我们没问题。他还说,医院很缺人,如果他休息了就没人看病了。”

 

彭长仙将丈夫的难受看在眼里,曾私下跟两个院长请假。院长去问刘文雄,但他不承认自己病了,“我都好,没事没事。”刘文雄答应家人,等疫情结束后再去好好做检查,但病情每况愈下。

 

“开始他只是时不时疼一下,后来一个晚上疼醒几次,但怕家人担心,他嘴上总说没事。”刘航记得,父亲去世前几天,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气,脸色也不好。

 

刘文雄去世后,一篇名为“一路走好,刘文雄医生!”的文章在他生前的亲朋、患者间传开。在那篇文章里,三伏潭镇里认识他的人,都在留言里缅怀。彭长仙也是在这篇文章中,知道丈夫曾经自掏腰包给病人买药。

 

最后一名问诊患者,后悔打电话吵醒刘文雄

 

李志华是刘文雄接诊的最后一个病人。流鼻涕持续了八九天,感冒症状让李志华担心自己是否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2月12日22时,他给刘文雄打了电话,寻求心理安慰的同时,也想再了解些情况。此时刘文雄刚刚睡着,“他很耐心地问了我的病情,没有因为吵醒他而生气烦躁,还让我抽空去卫生院做一下检查。”

 

李志华是刘文雄的老病人,因为孩子咳嗽、发烧常去找他,两人由此熟悉了,“一家人一年得找他十几次。”李志华因做过胆结石切除术,时常腹泻,刘文雄挂电话前,还叮嘱他注意清淡饮食,忌辛辣,看书不能久坐,要多走动。

 

第二天,李志华在乡镇防疫群里看到刘文雄去世的消息,感到有些内疚,他责怪自己晚上打扰了刘文雄休息,“后来我总是想,如果那天晚上没给他打电话,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总是响起的问诊电话,家人早就习以为常。刘航几乎每天都能听到父亲在家接听问诊电话,“晚上10点,早上6点都有,有时候人还没起床,电话就过来了。”

 

妻子彭长仙偶尔会抱怨两句,“天天工作量那么大,工资都一样,图什么?”刘文雄总是笑笑,也不跟妻子吵。


刘文雄生前的办公室。 受访者供图

 

休息时间被压缩,午饭只有10分钟

 

三伏潭镇卫生院下午5点下班,医院里4点半之后病人会少得多。2月12日下午4点多,康复科医生何庆恩下班路过刘文雄的诊室,“当时我问他,怎么还不下班,不要太累,脱了防护服透透气。”

 

刘文雄回答他,“还有20多分钟,没到下班的时间。”

 

在何庆恩眼中,刘文雄是卫生院门诊部的顶梁柱。医院每天早上8点上班,7点40分的时候,刘文雄医生的门口就会开始排长队,每天都有30多人。基层卫生院没有挂号,病人们都是直接找医生看病。刘文雄办公室的桌子上,患者们把身份证、社保卡摞成一沓,然后按顺序排队。

 

镇里很多人都有刘文雄的电话,经常在午饭时,他的电话也会响起来。何庆恩跟他说,别接电话了,都下班了。刘文雄会回一句,“病人找到我了,我得跟他解释清楚。”

 

医院规定每天上午11点30分到下午1点30分是午休时间,但刘文雄一周有三天中午需要值班。他一般在食堂吃饭只用10分钟,之后就赶紧回到诊室接诊,基本上是从早上8点连着工作到下午5点。

 

三伏潭镇卫生院副院长焦然介绍,疫情暴发加之春节期间返乡的人多,医生们工作量很大,从早晨上班到中午,都有病人排队等着看病,有时候刘文雄顾不上吃饭。”

 

“刘文雄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内科医生,医德和医术都很好。在门诊部的四名医生里,他的接诊业务量是最大的。”镇卫生院的院长周怀林说。

 

不但同事认可刘文雄,病人们也认准了他。

 

彭学锋的大女儿八个月大的时候感冒发烧,他打听到镇卫生院有个刘文雄医生医术不错,就抱着孩子找到了他。孩子小,哭闹、不配合,刘文雄就做起了鬼脸,拿听诊器在孩子面前晃,又把钥匙拿出来摇出响声逗孩子玩,让孩子安静下来。

 

量体温时,刘文雄会用头去碰孩子的额头。彭学锋说,“他每次都先用自己的体温给孩子测量,如果感觉孩子的体温确实异常,再拿体温计测量。这样孩子不害怕,也就不闹了。”为了哄小孩子,刘文雄的桌子抽屉里还常常备着棒棒糖。

 

彭学锋的大女儿如今9岁了,“她小时候身体不好,都是刘医生看的病,孩子喊他刘伯伯。”后来,只要孩子咳嗽、闹肚子,彭学锋和妻子都抱着孩子直接去找刘文雄。

 

不仅大人,镇里很多孩子都认识刘文雄,去看病时都吃过他抽屉里的棒棒糖。

 

夏天,天黑得晚,彭长仙和丈夫一起散步,遇到的孩子们,总会跟他打招呼,“刘爷爷,你好!”“刘伯伯好!”这些问候,让夫妻俩心里觉得开心,“挺幸福的,感觉沾了他的光。”

 

彭学锋在家提起刘文雄去世的消息,孩子问道,“你们说的是刘伯伯吗?以后我要是再生病找谁?”


刘文雄生前在家学习。 受访者供图

 

去世后数日,家中无人看护的水仙开花了

 

1990年刘文雄报考了仙桃卫校(现仙桃职业学院),1993年毕业之后进了镇卫生院,成为医生后一直保持着对工作的热情。

 

毕业后刘文雄一直自学各种医学知识。他家里有一整个书柜的书,自学记下的医学笔记,书架里放不下,都码在了箱子里。空闲时,他喜欢看书,练毛笔字,除了医学就爱历史方面的书,“一提到历史,他就停不下来。”妻子彭长仙说。

 

此外,刘文雄还喜欢对照着手机上的养花APP鼓捣些花花草草。去年10月,刘文雄买了一盆水仙,买来之后一直没有动静。刘文雄害怕水仙长歪、长散,便用绳子把叶子绑了起来。

 

刘文雄去世后,没人再顾得上那株水仙,但几天后,彭长仙突然发现水仙长出了花蕊,开花了。

 

刘文雄的墓在老家的田里,旁边有条小溪,“父亲葬在了奶奶和曾祖父、曾祖母旁边,也算是落叶归根。”获得工伤认定后,刘文雄的家属收到了约80万元的工伤补助金。

 

今日(3月17日)是刘文雄的五七日,在中国人的习俗中,五七这天,去世的人会最后“回家”看看家人,最终离去。上香时,刘航把《认定工伤决定书》复印了一份,烧给了父亲,“他不喜欢去争这些东西,但这也算是对他辛苦工作的认可吧。”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