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震中龙头山镇中心小学,十四集团军工兵团地质灾害女子救援队准备出发执行搜救任务。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摄

  ■ 对话动机

  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跑了30公里进入重灾区,5个女兵比很多男兵跑得还快。她们第一次在地震灾后救援中实战,第一次直面生死,看着被半座山掩埋的村庄,第一次无能为力。生死离别,总让眼泪在女兵的眼圈里打转,但她们不能哭,她们是来救人的,每天都把一句话在心里默念无数遍:要专业一点。让一位女兵为你讲述作为地震救援者的经历、感受和思考。

  ■ 对话人物

  田洪娇

  成都军区十四集团军工兵团二级士官,26岁,从军6年。去年9月开始接受地震救援专业训练。鲁甸地震,作为班长的她和四名女战士第一时间奔赴灾区,承担抢险救灾任务,被外界称为“中国首支女子地震救援队”。

  ■ 评价

  本次地震,工兵团共出动78人,救援人员69人,其中男兵64人,女兵5人。招收女兵主要是考虑女兵心思更细腻,相较男兵,对救援现场的各类情况能够更加敏锐地捕捉。在灾区,女兵还能利用性别优势对受灾群众给予安慰。

  设置专业女子救援在全军尚属首次,虽然训练时间不长,但经过这几天的救援,五名女兵的表现做到了“不辱使命”。

  ——陈代荣,成都军区十四集团军工兵团副团长、地质灾害紧急救援队队长。

  战队

  一个“80后”带四个“90后”

  新京报:你们这个队伍组成是怎样的?

  田洪娇:我们这次一共来了5名女兵,我是班长,今年26岁。其余四人分别是邓小雨(19岁)、邱泽敏(19岁)、戴雅娟(23岁)、熊洁(23岁)。除我之外,另外四人都是去年才入伍的新兵。一个“80后”带着四个“90后”。

  新京报:部队内部也有“首支女子地震救援队”的说法吗?

  田洪娇:没有,这是媒体后来的称谓。但我们营是专业做救援的,去年是首次招收女兵,这次救灾,据我所知应该是首支女子救援队伍承担救灾任务。

  新京报:从去年9月到这次地震前,你们日常的训练是怎样的,专门针对地震救援?

  田洪娇:平常训练主要涵盖三大门类课程,包括通信、地爆(地雷爆破)、操作手作业,都是针对地震救援的。

  新京报:平常训练和男兵有什么不同?成绩怎样?

  田洪娇:没什么不同,跟上学时候是一样的,有男有女。女兵成绩不差,我们有个“挖雷坑”作业,及格时间是3分钟,我们五个的成绩都在一分钟内,比不少男兵都强。

  救灾

  灾区状况比想象中严重

  新京报:这次是第一次进入地震灾区?

  田洪娇:是的。我们都是第一次。

  新京报:灾区的状况和你们之前的心理预估一样吗?

  田洪娇:接到任务时我们在大理驻训,新闻里说震级是6.5,我们都以为是一次小地震,不会有多严重。到了鲁甸,我们见县城的房子大多好好的,但挺进震中龙头山镇后,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镇里的老街完全成了废墟,路和房子连起码的轮廓都看不出。

  新京报:到灾区第一天主要做了哪些事?

  田洪娇:从鲁甸县到龙头山镇的路当时是堵死的,我们一路跑了30公里来到镇上。刚到镇上我们就碰到了一位父亲,他说他三个女儿和一个小外孙被埋在了废墟里,我们卸下装备就去了。我们上午9点50分到的镇上,下午3点左右,那位父亲的孩子都找到了,很可惜,三个姑娘都不在了。

  新京报:救援已经持续了一周,在你们的工作中,有没有什么遗憾?

  田洪娇: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救出幸存者。这次地震倒塌的多是土坯房,垮塌后几乎一点缝隙都没有,很多人可能不是因为外伤,而是直接窒息死亡的。

  新京报: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实例吗?

  田洪娇:我们去甘家寨子,那是半座山整体塌陷,把一个村子50多户都埋了。那里塌陷面积太大了,看不到房子的模样,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搜救。在现场完全束手无策的感觉,让我特别沮丧。

  情绪

  总是想哭,但不能哭

  新京报:这是你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吗?

  田洪娇:第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位父亲的三个女儿被挖出来时,我感觉她们还有温度,身体还是软的,但人就是不在了。三姐妹最大的23岁,最小的才12岁。

  新京报:你们的年龄都不大,怎么面对这个场景?

  田洪娇:人们总爱说生离死别,在那个场景里,我才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究竟有多残酷。那位父亲俯身看三个女儿的样子,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和队员们都是女孩儿,都是女儿。我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两个小队员没控制住,眼泪掉下来了。

  新京报:你们需要控制自己不流泪?

  田洪娇:是。其实这些天,我总是想哭,但是不能哭。我们是军人,到这里是来救人的,每天我都把一句话在心里默念无数遍:要专业一点。

  新京报:平常训练中会专门有情绪管理方面的课程吗?

  田洪娇:我们有专门的心理疏导课。日常训练看一些部队以往救灾的视频,有时候看着那些我都会掉眼泪。但到了现场,就要专业,特别是我还是带队的,如果我情绪崩溃了,队员们怎么办?

  新京报:队员之间会相互安慰或鼓励吗?

  田洪娇:不会有特别的言语。但是第一天找那三个女孩之前,我们五个是手牵手去的现场,很自然地就把手牵到一起了。三个女孩儿找到之后,大家都在咬牙忍着眼泪,当时我们看看彼此,也算是一种相互鼓励。

  专业

  救援要科学 男女不重要

  新京报:有人会说,女兵情感脆弱,体力也不及男兵,而地震救援是争分夺秒抢救生命,设置女子救援队似乎没有必要。

  田洪娇: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拿这次救援来说,我们五个人在我们团是最早到的震区,那30公里我们跑得比很多男兵还快。

  我记得当时我提着救援器械在山路上跑,碰到其他部队的一位战士,他问“跑那么快干吗?”我冲他喊“干吗?去救人命啊,争分夺秒!”

  至于情感脆弱,那是缺点吗?我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之后才是女军人。

  新京报:作为专业救援队伍,你们的专业性如何体现?

  田洪娇:地震救援最重要的就是找人和救人,具体说来就是定位和施救,相比普通人,我们每天的训练内容就是这两项。定位方面,大家所熟悉的生命探测仪,包括搜救犬的引导使用,这些能力都是经历专业救援训练的人才具备的。

  新京报:什么样的救援才算专业救援?

  田洪娇:刚才说的设备的使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现场决断,打个比方,有人员被压在废墟下,大型设备可能危及生命,小型设备可能要给被困者截肢,这个决断要综合现场情况衡量。另一点是,不能盲目施救,必须保障救援人员安全。

  新京报:这次地震,灾区有国家救援队和蓝天、神鹰这样的民间救援队伍,你觉得和他们相比,你们的救援水平如何?

  田洪娇:必须承认的是,在灾难救援方面,男子救援人员占绝大多数。而且对方在经验上比我们有优势。但现代救援早就不是靠力气了,关键还是科学的方法,我觉得只要方法掌握好,男女根本不是问题。

  总结

  给自己及格,队员70分

  新京报:有了这次的经验,你觉得我国的救援体系中,女子救援应该占据一个怎样的位置。

  田洪娇:我希望大家(和男子救援)的关系是并列的,而不是我们作为男子救援的补充或替补存在。这次在灾区,男女救援队员没什么区别,承担一样的任务,吃喝住的条件都是一样的,并不因为我们是女兵就特殊照顾了。

  新京报:执行任务时,面对情感或者其他方面的压力,怎么排解,会跟家人分担吗?

  田洪娇:忍忍就都过来了,不会跟家人说,直到有媒体报道我们,父母们看了网上的照片,才知道我们来灾区了,之前都没跟他们说。

  新京报:就本次灾难的整个救援体系,你觉得面对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田洪娇:交通。第一天我们跑步进的灾区,早进灾区一秒,就意味着多抢救好几条人命。后来我跟参与过其他地震救灾的前辈交流,他们说每次救灾交通都是大问题。

  新京报:缺乏及时、科学的统筹和调度?

  田洪娇:对。按理说救援和医护人员应该第一时间进灾区,但我们跑步进来的时候,路上有形形色色的车辆,有的甚至在横幅上打起了广告,这个让人看了不舒服不说,也耽误了宝贵的救援时间。

  新京报:如果满分100分的话,给自己以及四名队员这次的表现打多少分?

  田洪娇:给自己及格吧,队员们打70分,她们真的很棒。

  新京报特派云南记者 卢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