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捞功臣:被称为“老虎”的水下机器人,价格180万元。


为搜寻深水沉尸,杭州警方租用的船只在水面作业。本版图片/杭州警方提供

  百余米深水打捞历时近两年;总花费超百万,光买绳索花费几万元;形成案件闭合证据链

  ■ 对话人物

  巢震宇 杭州市公安局下城分局副局长

  ■ 事件背景

  2012年6月10日晚,商人张某在杭州一酒店内,被胡某等人控制并带离杭州。胡某于2013年2月逃至泰国。2月26日,杭州警方跨国抓捕组在公安部驻泰国警务联络官的协助下,会同泰国警方在曼谷将胡某控制,另几名疑犯也悉数落网。据疑犯交代,2012年9月1日凌晨,在胡某指使下,张某被装进铁笼、沉入千峡湖。

  2014年6月18日,庭审中除胡某依然未交代犯罪事实外,另两名原已交代的主要嫌疑人一起翻供,否认故意杀人犯罪事实。打捞尸体成为案件证据链上最关键一环。

  ■ 对话动机

  1月6日,随着被害人遗体在108米的水下被杭州下城警方成功打捞,一场历时三年侦查的故意杀人案画上了句号。随着尸体一同露出水面的,是证据链上关键的一环及事情的真相。这场近两年的水底作战,也是警方侦破刑事案件中,首次尝试对100多米的深水区域搜索、打捞。

  昨日,参与打捞全程的杭州下城公安分局副局长巢震宇,揭开了打捞过程中不为人知的困难和挑战。

  背景

  蛙人潜不下去 磁探仪失效

  新京报:距打捞成功过去23天了,你和同事怎么看待这次经历?

  巢震宇:挺不容易的,过程非常艰辛,结果比较圆满。

  新京报:前后四次打捞,总计有效打捞的时间有多长?

  巢震宇:第一次50天,第二次10天,第三次5天,第四次15天,加起来大约80天。

  新京报:你们此前有过打捞被害人的经验吗?

  巢震宇:确切地说没有。2009年市公安局办过一个类似案子,是在温州的瓯江打捞出来的,水大概只有30多米深。

  新京报:通常会用什么样的设备和方法?

  巢震宇:通行的办法就是请蛙人或者用磁探仪,它对铁的东西有反应。但在这次打捞中用不上。被害人被沉尸的千峡湖水位比较深,有108米,蛙人下潜的极限是60多米;千峡湖水下金属物体太多,磁探仪起不到作用。

  新京报:为什么磁探仪会失效,水下是什么样的环境?

  巢震宇:千峡湖又叫滩坑水库。以前这里有村镇,修水库和大桥时,村镇被整个淹没了,水下有很多建筑物,比如修桥时打的脚手架、用过的升降机,水下环境非常复杂,不利于打捞。

  意外

  解救“老虎”用了半个月

  新京报:面对这些困难,你们也曾多方求助?

  巢震宇:我们在网上搜了很多打捞技术的资料,找了北京、上海好几家科研和水下勘探机构,都没成功。我们甚至联系了东海舰队,因为都知道蛟龙号能下潜好几千米,但军事和科研的大型打捞设备,需要完整的补给和配套,没法运到这里来,另外打捞成本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新京报:后来怎么解决的?

  巢震宇:听说浙江大学机械工程学教授顾临怡老师的团队有深水探测设备,联系后顾老师答应帮我们。另外,北京劳雷工业公司、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第715研究所和国家海洋局第二研究所,也在这次打捞中帮了很多忙。

  新京报:有了深水探测设备,会变得容易些?

  巢震宇:也没有。水下机器人用电是380伏,我们又请供电局从山上拉下一根380伏的电缆,但桥面到水面也有约20米的高度,一起风电缆就飘,这东西四五厘米粗,要是断了整个船就是导体,太危险,所以风大就只能停止打捞。

  新京报:打捞过程中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儿?

  巢震宇:印象最深的就是水下机器人被缠住了。那机器人有个绰号,叫“老虎”,我们把它放下去,等要升出来时,发现线缆都绷直了它还没出来,动不了了,后来发现它被桥墩周围的脚手架缠住了,线缆在上面打了结,那是(价值)180万的设备啊。

  新京报:“老虎”被困住后,想过什么方案去解救?

  巢震宇:开始想过把缆绳剪断,让它自己浮上来,但水库水域面积太大了,有70平方公里,是浙江省第二大湖,我们不知道它浮上来能漂到哪,只能再用其他的水下机器人设法解救它。

  新京报:具体怎么做?

  巢震宇:顾临怡教授此前自制了一个水下机器人,叫“海螺号”,我们又把海螺号从杭州调到现场,给它安了个机械手,像夹子一样,沉到水下后把那个结抓开一点,让结变松,撑到足够大,“老虎”就可以自己去绕,最后解开结。

  新京报:这次意外对整个搜救的进展影响有多大?

  巢震宇:解救“老虎”前后用了15天,也就是说第一次打捞的50天里,有15天是在救它。当时没经验,也确实想不到水下环境这么复杂。

  策略

  投猪入湖做探位试验

  新京报:这样的遭遇应该会给接下来的打捞提供经验。

  巢震宇:我们第二次打捞,做了个相对简易的水下拖体,装上摄像头和声呐设备,把它沉到下面,靠人力拉。干了10天,也没搜到。

  新京报:这会不会打击打捞团队的信心?

  巢震宇:会。我们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嫌疑人说的地点有误?是因为水流因素导致被害人被冲走?后来从水库的人那了解到,底层的水流对物体的影响很小。

  新京报:为了验证这一点,你们还做了试验?

  巢震宇:我们先做了个类似的笼子装了石块,扔到水底,模拟被害人被沉下去的环境,结果拉上来一看,石头全碎了。这样不行。后来我们买了一头猪,在180斤左右,和被害人的体重相当,扔下去,半年后再去看,基本上没有位移,腐烂程度也不严重。

  新京报:还有其他自然条件的困难吗?

  巢震宇:那种地方夏天特别遭罪,第一次打捞到了5月底,太阳特别晒,995米的大桥上面没有一点遮挡,根本没地方躲,有的同事被晒脱了皮,身体过敏,干了几天没法再坚持,不得不换人。

  新京报:前后打捞了四次,在策略上做出过调整吗?

  巢震宇:第四次打捞之前,我们找了很多人一起讨论,有一位是广州海洋局打捞所的,他给了建议,说如何确保该搜索的地方都去过?沿着桥两侧,每隔六米放条绳子下去,绳子漆上不同颜色,水下机器人看到不同颜色的绳子,就知道这个范围搜索过了。

  新京报:这个方法在具体执行时效果怎样?

  巢震宇:困难也不小。我们花了几万块钱买了麻绳,为保证每根绳子达到桥的长度,要把绳子连接成1.5公里长,还要绑上重块。第一根绳子沉下去,没法沉到底,水下机器人又和绳子缠上了,那么长的绳子泡过水,人根本拽不动,最后用汽车拽出来的。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最后找不到的可能?

  巢震宇: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也很大。如果找不到,证据链就不完整,会给刑事诉讼带来很大风险。

  意义

  提供深水打捞样本

  新京报:打捞到最后是怎么出现转折的?

  巢震宇:当时吃完午饭,我就担心这样搜索太慢,考虑到被害人被水流冲走的可能很小,下午就决定缩小打捞范围,改在重点部位搜索,也巧了,下午在8号桥墩周围再搜索,竟然找到被害人了。

  新京报:水下机器人锁定目标时,你们看到了什么?

  巢震宇:我们先是看到一双脚,当时就觉得就是他,然后让机器人再扫,就看见了整个笼子,当时被害人是面朝下,身体蜷在笼子里,两只脚伸到了笼子外面。

  新京报:看到之后你们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巢震宇:当时我们在船上欢呼,挨个拥抱,马上给领导汇报,说找到了。笼子打捞上来,被害人的尸体已经皂化(尸体停放在水中,与空气断绝,体内脂肪发生变性,变成灰黄色蜡样物)了,但还很完整,衣服短裤都在。

  新京报:这次打捞付出了多大的成本?

  巢震宇:前后100多万元,都是分局出的。团队要吃饭、住宿、交通,在现场租船,这个成本也包括跨国追逃。

  新京报:人力投入上呢?

  巢震宇:前后参与打捞的光警力就有四五十人。

  新京报:从技术上看,这次打捞成功的价值在什么地方?

  巢震宇:最重要的是证据链的闭合。因为在庭审过程中被告人翻供了,说把被害人放掉了,这样一来就需要证据,只有找到尸体才能让案件的证据链完整。另外,这次成功经验也给今后类似案件提供了借鉴样本。

  新京报:你如何看待这场历时近两年的打捞过程?

  巢震宇:说实话,这种案件从我们干刑侦的角度来看,可能干一辈子也碰不到。过去的两年只要提起这个话题,我们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觉得案子没办完。通过这次经历,也让我们知道,破案的过程坚持有多重要,在办案理念上,证据永远是最重要的。

  新京报记者 贾鹏 实习生 王蕴懿 周媛媛 浙江杭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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