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河北廊坊杨税务乡小茨乡村,家人手机里崔靖翔被刺后警察勘查现场的照片。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飞

  河北廊坊安次警方表示,系外地流窜扒窃团伙作案,正全力追查;商贩称事发集市常有小偷作案

  “有小偷!”这是瓜贩崔靖翔留下的最后一句话。7月23日,河北廊坊杨税务乡的集市上,因提醒女顾客有小偷,他被盗窃团伙殴打,其中一人用刀捅进他右肩,伤及动脉。

  事后,被提醒的顾客才知道,瓜贩因此身亡。当时,她带着一名小孩买东西,听到“有小偷”后很害怕,立刻离开。

  警方知情人士透露,这是一组外地流窜扒窃团伙,目前已锁定嫌疑人,正在全力追查中。

  多位商贩提到,每逢大集,上万人流动,小偷也混迹其中。“常看到他们偷东西,但不敢声张,万一被认出来报复咋办?”

  集市上多人围殴瓜贩

  7月23日,农历闰六月初一,杨税务乡“大集”的日子。该集市有“廊南第一集”之称,逢农历尾数一、六日开集。附近上百名商贩赶来,沿廊霸路两侧一字排开,摆摊卖货。

  凌晨4时许,47岁的崔靖翔唤醒妻子,一同来到瓜棚摘取甜瓜。崔家共3个瓜棚,加起来7亩地。六七月份是甜瓜成熟的季节,上个月有商户收走部分甜瓜,剩下一部分,他打算摆摊散卖。

  忙活近两个小时,两人将载重500斤的货车装满。“赶紧回家休息,要是累病了,还不够药钱。”临走时,见妻子还在忙活,崔靖翔叮嘱道。

  “大集”距家约6公里,开车20分钟左右。崔靖翔将车停到廊霸路西南侧、安次水务局机井队附近,开始摆摊。

  正对面是王鑫(化名)的摊位,两人隔着约10米宽的马路。7时许,王鑫注意到崔靖翔在吆喝卖瓜。

  冲突发生在一个小时后。王鑫看到两个人围着对面瓜贩,像是发生争执。不一会儿,又围过来两三个人,对他推搡、殴打,“瓜贩偏瘦,连续后退。”

  崔靖翔身后是一处缓坡,再往后五六米,是机井队办公的二层小黄楼。王鑫回忆,瓜贩被逼退十米,一直到小黄楼栅栏附近。

  栅栏处发生了什么,王鑫没看见。他只记得,打人者四散逃离后,浑身是血的瓜贩踉踉跄跄从缓坡走上来,到达车附近时瘫坐在地。“他用手捂着上半身,看起来很难受。不一会儿,忽然躺倒在地。”王鑫回忆,当时自己吓呆了,只想着救人,也没注意凶手往哪个方向逃走。随后,集市有人打了急救电话。

  提醒“有小偷”遭报复

  “一名中年女子在摊位前买甜瓜,有人去偷她的项链。”多名商贩说,瓜贩发现后,便提醒女子“有小偷”。这一举动惹恼小偷,遭到团伙的报复。

  安次公安分局一知情人士确认此事。他介绍,事发时,小偷盯上一位妇女的项链,崔靖翔在旁边提醒,该女子立刻警觉,离开现场。随后,崔靖翔被一伙人围住,其中一人用刀捅进他右肩,伤及动脉。120赶到时,他已经死亡。

  23日8点半,得知父亲出事,崔全政从15公里外的单位出发。到达现场,他看到父亲躺在瓜车旁,嘴里吐着血泡,脸上、胳膊被染成血红色,“他仰面朝天,眼睛睁着,就那么向上看着。”

  当事女子的儿子何翔(化名)表示,母亲去公安局做笔录时,从警方提供的证据中确认,崔靖翔正是提醒她旁边有小偷的人。

  “我母亲当时一听有小偷,很害怕,立刻离开,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说,很遗憾出这样的意外。

  他给崔靖翔的儿子崔全政打电话表示感谢,但更多的是顾虑。“母亲在公安局看到现场画面后,腿忽然发软,半天站不起来。“她受到惊吓,回家后状态一直不好。”

  安次公安分局政治处尹主任介绍,已锁定犯罪嫌疑人,廊坊投入约60人的警力到各地追捕。为了不影响案件调查,暂不公开进展。

  “这是一组外地流窜扒窃团伙”,安次公安分局知情人士透露,警方正全力追查中。多位商贩说,25日上午,看到多名警察带着一个戴手铐的人到案发现场指认。

  集市常有小偷但鲜有人声张

  25日下午,记者回访廊霸路案发现场。机井队办公楼外侧,有黑色栅栏包围,栅栏中部是宽、高约1.5米的推拉门,其中一根铁栏杆上留有一块深褐色血迹,另有血溅至门内一米处。

  “可能是死者用手握栅栏时留下的。”门卫介绍,事发当天是周日,机井队没人上班,这道门是锁着的。

  血迹记录了崔靖翔最后的行动轨迹。从栅栏到摊贩处,五六米长的路段,沿路到处是干涸的血滴。他倒下的路面,仍留有一片血迹,面积有井盖大小。

  多位商贩提到,这条路有城管驱赶沿街摆摊的商贩,所以平时摆摊的较少。但每逢大集,有上万人流动,小偷也混迹其中,常有人丢手机和钱包。

  一位卖菜老人称,大集时附近居民尤其老人都会来买菜,小偷混在人群中,很难被注意到。她曾看到男青年顺走一个姑娘的手机,后退时正好撞到自己。“他瞪了我一眼,周围几个人随他掉头离开,应该是同伙。”

  50多岁的王女士常在附近卖桃,她的两个儿媳妇都在大集时丢过手机。去年年底,她看见一名20多岁的年轻男子拿长镊子夹他人袋里的钱包。

  “谁敢声张?反正我是不敢说,常在这里卖东西,被人认出来报复咋办?”她摆摆手说,不敢多管闲事。

 

 

 

  崔靖翔家中,墙上挂着他43岁时的照片。

  ■ 逝者

  盼着早日还清债

  “做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崔全玲总想起父亲说的这句话。

  她知道,时光倒回,父亲还是会选择提醒别人防范小偷。“他认准应该帮助别人,谁劝都没用。”

  看到现场五六米的血迹,崔全玲能想象父亲一定没有屈服,试图抵抗。“他虽然瘦,力气却不小,如果只有一两个人,说不定能制服。”她无法接受,现场没有一人出面帮忙。

  “老好人”

  得知父亲因提醒“有小偷”被捅身亡,崔全政不能理解。他恨父亲,什么事都去掺和。“别人不管的,只要他看见就一定要管。”

  这种不理解,在父子二十多年相处中,出现多次。

  崔靖翔卖瓜时,顾客可以随便品尝,先尝后买。“只要人说瓜不甜,他二话不说就给退了。”崔全政说,父亲还常“抹零头”。七八毛钱零头,顾客不提,他主动抹掉。有时顾客买得多,两三块钱的零头,也直接抹去。

  农村婚嫁,缺不了邻里帮忙。崔靖翔总是早早过去,忙前忙后。有次,他去邻居家帮忙,从早忙到晚,回来时自家丢了一只羊。

  “他就是这种性格,认为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改不了。”崔全政说,对于自己的不理解,父亲从不在乎,“他认为自己要做的事,一定会去做”。

  这几天,不断有亲朋来家里问候,“这么好的人,说走就走了。”人们叹息。

  崔全玲记忆中,父亲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把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还重。

  10年前,邻居两岁的儿子被狗咬伤头部。崔靖翔正走到家门口,看到孩子血流不止,立刻抱上自己的摩托车,赶往市里卫生所。因抢救及时,孩子捡回一条命。

  对陌生人也一样。走在路上看见汽车陷在泥泞中,他会帮忙推车;在路边看到有人受伤,就会把人拽上摩托,带着上医院处理伤口。

  “苦日子”

  二十年来,崔家靠着7亩地上的三个瓜棚,养活一家人。收成好时,一年三四万的收益,全靠夫妇俩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劳作。

  四五点起床下地摘瓜,六七点到集市卖瓜,或卖给批发的商贩。下午3点再去地里干活,七八点回家吃饭,睡觉。这是崔靖翔的一天。

  夏天,大棚里像蒸笼,有时温度达50℃,他也能呆一阵,额头上汗不断往下滴。在外摆摊时,他也不忘带壶水,“说是喝不了矿泉水,味道不对,其实是不想多花那一两块钱。”崔全政说。

  8年前,家里翻盖新房,欠下10多万外债。这两年,父亲去世、爱人和母亲患病,又借了几万元债。

  崔靖翔在地里的时间更久了。妻子抱怨,“我们的日子怎么这么苦”。他总是回答,“有我呢,肯定会好起来。”

  两三个月前,他照顾母亲时,偷偷哭了。崔全玲看到,明白了父亲的压力和担当。

  7月,她毕业后在市里找到工作,父亲说,打算明年再找人合作搭两个棚子,早日还清债,给她准备嫁妆。“他什么事都是先想着我们。”崔全玲不停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