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腿小哥的奇遇人生:被人需要的感觉胜过金钱  新京报深度报道部 X 我们视频 联合出品


22岁的孔祥达是个跑腿员。两年前,朋友叫他一起去别人家里帮忙遛狗,十分钟,三十块钱。他觉得很有意思,便在网上发一些帖子帮人“跑腿”,结果一天内就接到了十几个电话。


去年,孔祥达成立了跑腿公司,他找来人一起来做。平时一天能接十几单,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有三十单。但这个工作不稳定,业务时多时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批人,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他自己。


每天他都骑着摩托,穿梭在北京最繁华的地带。他去过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逛过昂贵的奢侈品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光鲜亮丽笼罩下的是一个个格子间里发生的隐秘故事。


刚来北京的时候,孔祥达时常会迷路,但现在把他放在任何地方,他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我很喜欢北京,这个城市很大,很繁华,很自由,机会也多。”


22岁的跑腿员孔祥达。视频截图


但孔祥达说,如果今年业务还是不能好转的话,只能就先暂停了。


一天深夜,他在朋友圈里写道:


“如果一件事很有意义,但是注定没有结果。你会坚持去做吗?”

 

时间:2:00   地点:四惠长途汽车站 任务:接乘客

 

凌晨两点的北京格外安静,宽阔的马路上,车和人都很少。当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孔祥达已经骑着摩托出发了。六个小时前,他接到了一通电话,凌晨三点到达四惠长途汽车站接站。


大巴晚了一个小时,四点才到。但车上空无一人,传来的是各种奇怪的叫声——兔子,猫,鹦鹉,狗,全是动物。根据客户发的信息,他找到了目标乘客——一只金毛幼犬。


他小心翼翼地把笼子拴在了摩托的后座上,好在小金毛很听话,也不乱动乱叫。一路上他都骑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把小狗摔了。送到枣营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天蒙蒙亮。


上一次孔祥达跑腿接动物是在早上五点,他需要把一只金毛犬送到木樨地长途汽车站。没有笼子,客户让孔祥达带一个纸箱过去。


金毛几乎占满了整个箱子,还特别活泼。“一路上折腾死我了。一会舔我,一会爬到我身上。甚至在我骑车的时候还跳车了。车把牵着它拖了四五米远,吓坏我了。我赶紧停车去看,幸好狗没什么事,也没受伤。”


三年前,孔祥达也是在一个凌晨到达了北京。天还没亮,他没有地方可去,就拖着行李箱沿着长安街一直走到了天安门,待了一个多小时。天亮后,在双井找到了一个落脚处。刚来北京的第一周,孔祥达应聘了包吃包住的配餐员工作,结果被招聘公司骗到一个工地当保安,身份证和行李都被扣押了,一周后才脱身。


当上跑腿员后,孔祥达一天的时间几乎都在路上。忙的时候一天要跑十几个小时,不忙的时候就几个小时。经常忙了一天,都忘了吃饭。一顿饭的开支也不会超过四十元。


他数不清自己看过了多少次北京的日出。


有一次,有客户凌晨想吃鸡腿,孔祥达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送到朝阳的一个高档小区里。同一个客户,还有一次让孔祥达买好鸡腿送到顺义,孔祥达下了地铁还得坐一个半小时的车才能到达客户的别墅。鸡腿五十元,跑腿费230元。


 “他们是不在乎钱的。他们很在乎时间,不让我们晚一分一秒,时间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孔祥达形容客户。

 

时间:8:00  地点:亮马桥花卉市场  任务:买花种子

 

早上八点,孔祥达准时出现在了亮马桥花卉市场门口,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戴了一副蛤蟆镜,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斜挎在身上的黑色皮包跟了他两年多,里面装满了客户的订单,以及各大医院的就诊卡。


“帮我买些玫瑰花种子,每种颜色各要两包。明天早上八点去买,九点送到北京饭店。”


孔祥达乘坐地铁,赶着八点去完成任务。新京报记者吴琪 摄


昨天晚上十点,孔祥达接到这个订单。他帮客户买过好几次花,但买花种子却是第一次,目的地还是长安街上的五星级酒店。


他也会好奇,但从不过问。“北京就像是一台永动的故事机,我知道的其实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座城市每天都有故事在发生。我对北京,永远保持好奇。”


比如在北京冬天最冷的时候,他连着七天,每天早上七点去儿童医院给一个得病的孩子送早餐;他帮一个患癌症的老人出院,他的高管儿子请一天假就要损失好多钱;每天,他的身影都会出现在北京的各处,进行着无数次角色转换。


花卉市场里的灯才只打开一半,他连问了几家都没有玫瑰花种子,必须要提前预订。孔祥达给客户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对方坚持说今天必须要。


孔祥达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客户讲话,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对,是的”。


最后,在12公里外的十里河花鸟鱼虫市场,他买到了玫瑰花种子。把花种子放到北京饭店的前台,这一单,一共耗费四个多小时。


客户不露脸,也是孔祥达跑腿业务的常态。有一次,他帮一个住在王府半岛饭店的女客户去买内衣,尺寸和样式都发了过来,让孔祥达自己参照着挑选。


“那一件内衣就三千多元,竟然还是那家店里最便宜的”,这已经快接近孔祥达一个月的收入了,“有时候送完一单,我就会在附近逛逛。王府井的衣服太贵了,西单很多商场其实很便宜,比如明珠。”


有钱人的生活是个什么样的体验?北京的五星级酒店孔祥达基本都“跑腿”过。“以后有钱了,我也想住一晚上试试,看看这么贵的酒店到底好在哪了。”


孔祥达去北京饭店给客人送花种子。新京报记者吴琪 摄


孔祥达现在租住在一个合租房,一个月650元,有六个室友,做理财、快递、外卖、厨师、中介的都有,最大的30岁,最小的和他差不多。


他很少宅在宿舍。在北京跑了将近三年,他对北京主城区的每一个街道和商场都很熟悉, “北京太大了,要用十年才能走遍吧。”

 

时间:12:00  地点:某大学校园  任务:追女孩

 

“你再帮我预订之前那家日料店吧,6月15日带她和室友一起过去吃饭。”


“这次还是不透露你的名字吗,那她不一定同意会去了。”


孔祥达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帮这个在新疆的男孩去见他心仪的女孩了。寿司店人均两千元,男孩每次都是请她和整个宿舍的人一起吃。送礼物也是,总是承包全宿舍。女孩问他是谁送的,他不能说,这是客户的秘密,以致女孩舍友在校园里堵了他半小时,怀疑是他自己在追这个女孩。


孔祥达和他的摩托车。新京报记者吴琪 摄


为了让女孩收礼物,孔祥达想尽各种办法,有时候说是快递,把东西放在宿舍楼下,后来女孩熟悉了他的声音,他就找别人打电话说“我是某某餐厅的,有人给你订餐了,你下来取一下。”


孔祥达说自己特别能感同身受,“可能说破了就连朋友也做不了了,就想默默地对她好”。


但在追女孩这方面,孔祥达有自己的一套。“我给女孩买礼物的话,都是提前半年就准备好。”之前在老家临汾的一个超市打工的时候,他喜欢过一个姑娘,就把精心挑选的礼物放在了超市存储柜五号柜的第二十号箱子,把密码条给她之后火速离开现场。


当了跑腿员后,孔祥达发现,送花的基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三十岁以上的人很少送花,他们会送围巾和衣服,客户有时也会问问他的建议,让他帮忙挑选礼物。


孔祥达喜欢看到对方收到礼物的那一刻。有一年情人节,他抱着一大束蓝色妖姬走在马路上,回头率极高,“15块钱一朵,那一捆五百多。”女生收到礼物那一刻的惊喜,就像是他送的一样。

 

时间:15:00  地点:北京首都机场  任务:找人

 

“您好,您去伦敦吗,可以帮我带本书吗?我可以给您报酬。”


孔祥达在机场六个小时,询问了一百多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他的客户是一个在伦敦读书的女孩,马上就要考试了,急用这本书,可是伦敦正值复活节,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没法打印。跨国快递又太慢,来不及。她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孔祥达身上。


孔祥达询问了机场工作人员,基本都是去德国的航班,到伦敦的很少,大部分是转机。书和一个小行李箱的横截面一样大,不重但是拿着很不方便,很多乘客都拒绝了。一半多的乘客还是外国人,他在网上查英语怎么说,但却听不懂对方说的,太复杂了。


连保安都引起怀疑,问孔祥达是做什么的。


“好多人都不理我,还是挺尴尬的吧。也觉得有些心寒,人都太冷漠了,有些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最后实在是找不到人了,他又累又饿,在机场吃了一碗面,四十块钱,还不及平时一份多。


之前,孔祥达有过成功经验。一客户需要把护照带到香港,孔祥达在机场求助了七个多小时,才遇到了好心人。


这一次,耗费了将近一天,无功而返,女孩依约付了跑腿费。但他还是有些沮丧。


他更喜欢去帮别人求证一些公司是否存在或是否有诈骗行为,像私家侦探,很有成就感。他平时就喜欢看悬疑片和枪战片,利用地铁上的时间追《破冰行动》。有一次一个客户的朋友失踪了一周,让他去高碑店看看情况。孔祥达到了之后发现饭店已经被警察查封了,四处询问,这几天没人见过老板,他朋友应该是跑路了。


与悬疑片里的男主角相似,孔祥达总是会骑着自己的白色摩托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他的角落。但男主角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孔祥达有自己接单的原则:不违法、不违反道德。


有个得乙肝的病人四处找不到工作,想拜托他帮忙去医院做个假的体检证明,他拒绝了,“钱再多也不行”。还有个客户让他把两袋垃圾按时扔到很远的郊区,“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而且为什么非要扔那么远。”

 

时间:23:00  地点:家里  任务:询问罕见病

 

夜里十一二点,孔祥达接到了一个充满祈求和哭腔的电话。


 “我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疾病,血液是粉红色的,火辣辣的,又痛又痒,全身发烫,别人摸我的皮肤也是像火烤一样滚烫。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希望你能帮我问问医院这到底是什么病。”电话那头是一位43岁的湖南女士,她的声音很虚弱。


孔祥达在医院帮客户询问罕见病信息。新京报记者吴琪 摄


她说,四年前的某一天,她突然就有了这样的症状,吃饭喝水舌头都发烫,全身发抖,洗漱睡觉都无法正常进行。四年间她跑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都不能确诊,钱也都花光了,再没有体力舟车劳顿。


孔祥达耐心询问了一番生活和饮食习惯之后,发现没什么异常。


“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床单厂上班,后来下岗了。”


孔祥达在网上搜,床单里含有甲醛,有没有可能是甲醛潜伏了十几年?


孔祥达将这个猜测询问了一个医生,医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他去了协和医院罕见病中心。还查找了很多医学知识,“这几天查了很多,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半个医生了。”


除了联系医院,他还要安慰焦虑脆弱的患者。孔祥达打算义务帮她做这件事,还给她捐了五十元。


医院是他重点开辟的业务之一。北京的三甲医院他基本都去过了,每家医院擅长哪些项目他也能脱口而出。


孔祥达在医院帮客户挂号。新京报记者吴琪 摄


5月16日那天,早上八点,他先作为“好友”去北京妇产医院帮一个河北保定的客户预约专家号;之后去北京医院帮外地的“姑姑”打印病历;下午要去潘家园医院帮山西一乳腺癌患者买药,“小小一个针管里面的药剂就要三千多元”;他还长期替浙江一皮肤病患者去医院看病,一开始大夫直接把他轰了出去。


就算孔祥达过年回老家,也有客户央求他再回一趟北京,再帮忙买一次药。


“我很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是有意义的,那种感觉比金钱还让我觉得更爽一些。”孔祥达说。


新京报记者解蕾 吴琪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范锦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