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了,出来没有?”

4月8日清晨4点刚过,武汉出租车司机郭光彩醒来,摸出枕边的手机,在“的哥”群里喊了几声。

受疫情影响,郭光彩已经停工76天。他是一名白班出租车司机,每天凌晨4点到下午4点是他的工作时间。

按照武汉市客管处要求,4月8日起,武汉出租车将实行“一车一码”,乘客凭健康码“绿码”实名登记扫码乘车。7日一早,郭光彩所在的出租车公司已经通知大家进行复工准备,“刷卡,领码,消毒,车内贴隔离膜”。

出小区时刚过5点,天蒙蒙亮,路灯洒下橘黄色的光,城市正要醒来。一位中年男人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招手,郭光彩落下车窗,请他扫码。他一看是绿码,咔嗒一声按下车门锁,“上车吧”。

早7点,小区开出的车流汇入道路,电瓶车多了起来,人行道上稀稀拉拉走着行人。“回到了从前一样,回到了正常。”郭光彩感慨,“车明显多了,公交车上也很多人,平时经常堵车的高架桥上堵了十几分钟,我还拍了视频,很愉快的一次堵车。”

“8号真的复工吗?”

从3月中旬开始,出租车复工的风声在各个“的哥”群里传开,但确切的复工时间没有人能肯定。 “先说3月25日要复工,又推迟为4月1日、4日,后来又说4月8日。”郭光彩说,“问公司领导他们也说不清楚。”

每条复工的消息下,群友们都会积极回复,“憋了两个多月了,什么时候才能复工?”“房贷快还不上了,再不开工要喝西北风了。”也有人说些丧气话,“不打算复工,现在复工太危险了,又没有几个人打车,哪里赚得到车子承包费,开工不开工没什么区别。”

3月19日,湖北和武汉的新增确诊病例均为0例。武汉市内道路陆续解封,一些企业开始复工复产,居民可凭复工证明和健康码在武汉各个区通行。3月25日,郭光彩在武汉新洲区的老家村委会开了证明,带着怀孕5个月的妻子回市区产检。他记得,去武汉市妇幼医院的路上,还没有几辆车,店铺大多紧闭店门。

郭光彩盼着复工。一听到复工消息,他是最积极回复的人。他今年30岁,结婚的新房每个月需要还贷四千八百多元,孩子不久后也将出生,他愁得不行,“养家糊口压力太大,现在90后没有压力不大的。”

3月28日,武汉地铁开始恢复运行,铁路客运也恢复了到达业务。出租车快复工的消息传得更多了,52岁的刘师傅还在武汉郊区的农村老家,他准备好复工证明,先把车开回市区的小区。他的车已经两个多月没开了,电瓶耗电不稳定,刹车出现锈斑,他想着复工前得先给车做个大检查。

4月6日开始,群里的司机们陆续接到公司“召回车辆检查”的通知,需要查看他们的健康码,再为车辆进行消毒,发放乘客实名登记二维码,等待正式的复工通知。

4月7日,刘师傅接到了次日复工的通知。很快,司机们一个接一个地丢进来公司发的复工通知。兴奋之余,他们也有很多担忧,复工后司机的防疫装备问题,如果生意不好如何减租的问题,复工后被感染了病毒,是否算工伤,医药费谁付的问题。一直到晚上11点多,群里还在讨论,“明天到底要不要去跑?”

“我肯定要去,能跑一点是一点。”郭光彩回复。更多的司机在观望,刘师傅也说,明天看看客流量,再决定跑不跑,免得白跑。 

停摆的76天

76天没跑车,郭光彩把这两个月叫作“出租车寒冬的寒冬”。他做“的哥”6年了,看着出租车生意一点点变差。最初每个月的车辆承包费交到8000多,他都觉得压力不大,现在交4000多,经常得占去他当月全部收入的一半,特别是网约车兴起后就“更难了”,但他承包了车,交了钱,也只能咬牙干下去。

1月23日,武汉关闭离汉通道,实行交通管制,出租车正式停运。郭光彩最初并未感受到封城带来的影响,他想着,“最多封十天半个月吧”。他和妻子回到村里准备过年,“春节期间没啥生意,往年只有一些武汉市内的师傅,或者家境特别困难的师傅会留在城里跑。”

1月23日,刘师傅去武汉一个地铁站接妹夫,地铁站周围两公里都停满了车,“大家都戴着口罩,找人都找了很久,出租车也很难叫到。”

封城前几天,刘师傅遇到的乘客多是去火车站或机场,“坐出租的人特别多”。封城当天,听群里的司机师傅说,很多乘客都是跨区或去武汉周边的市县,单程都超过30公里,甚至有乘客会主动出高价,“以前去黄石、孝感这些地方,三四百块钱,当时有乘客喊到八百一千块。”尽管这样,“大家都不敢跑,要钱不要命的事情。”

村口很快被拦上,24小时有村干部守着,只留了个小通道,“三天每家才能出去一个人”。村干部登记了从武汉回来的人,每天给他们测体温,挨家挨户请大家少出门,郭光彩只能待在家里睡懒觉,“把几年的懒觉都睡完了”。

刘师傅的老家离镇上的集市相隔一条街,这是往年过年时最热闹的地方,路两侧摆满年货、蔬菜水果,锣鼓声中的舞龙灯、耍狮子的表演 能吸引方圆十几公里的村民。

今年的集镇很冷清,只剩下一两个蔬菜摊在营业。刘师傅隔离结束后报名去村口当志愿者,一天排班8个小时,但他除了睡觉、吃饭,都坐在村口,他说这样才能和去买菜的村民聊上两句,“不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回武汉后,刘师傅感受到城市在一点一点解封。他所在的小区属于“无疫情小区”之一,小区内管理相对宽松,居民戴好口罩,可以在小区里散散步,去小区里的理发店剪个头发,“透口气”。

最开始松动的是小区门口马路上的栏杆撤了,业主群里不再统一团购菜,附近的菜市场营业了,居民凭健康码可以出小区,刘师傅买到了想吃的鱼、蔊菜和小白菜,“菜价和以前差不多了。”

复工首日

4月8日,7点的早高峰一开始,“的哥”群里热闹起来,语音一条接一条。

刘师傅开车到公司门口时,已经有一两拨司机刷完卡了。工作人员给车里的每个角落消毒,又递给他6个口罩。接下来的每天,他都要自行对车辆进行消毒。

郭光彩的公司则为每辆车装了隔离膜,这样前排不载客,就是个相对安全的防护空间。

许久未见的同事们隔着一米的距离在聊天, “从家一路开过来,路上一个招手的行人都没有。”有的决定回家休息,也有的打算去跑跑,刘师傅就打算往家的方向开,遇到乘客就继续往下跑。

路过一个公交车站时,一对老夫妻在招手,他们要去银行,但因为没有手机扫不了健康码,就坐不了公交。他们拿着一张社区开具的健康证明。刘师傅拍下健康证明,请他们上车,“按规定说,没有健康码,出租车、公交车都不能坐,只能先送他们,再去向公司报备。”

老夫妻常去的银行没有营业,他又载着他们去附近找,到银行时他在路边等着送老人回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呼啸而过的出租车大多打着“暂停”的灯,群里有司机说,“一上午跑了两单,一单10块钱,一单14块钱”,也有司机发来视频,“在火车站都是出租车在等,客少车多,五十分钟了没动静。”

这一上午,刘师傅跑了两单,收入81元;郭光彩跑了199公里,接了8单,收入两百元。

郭光彩遇到的大都是拖着行李箱的乘客,有因为转车滞留武汉两个月的河北人,赶着去武昌站乘坐清晨6点20 分开往老家的火车;有开兰州拉面的老板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坐大巴回老家探亲。

他也送了武汉协和医院的一位护士去上班,她之前在抗疫一线,几天前刚刚隔离期满,又回到原来的科室正常上班。

下午4点,白班出租车司机陆续交班,他们在群里交流一天的收入,“6点出来,170公里,300多元钱,以前正常能有500元。”有司机调侃,“我早上7点到9点跑了11块。”

夜班的司机们准备开工了,他们问“去哪里哪里跑怎么样?”白班司机们又发来一长串的语音和视频,仿佛跟着他们能穿越武汉的每条街道,对路况、人流量做到心中有数。

下班高峰到了,路上熙熙攘攘的车流,高架桥上又开始堵车。郭光彩拉起手刹,静静地等待着。“以前堵车时会很烦躁,现在又看到这么多车,心情却很好。”



 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编辑 胡杰 校对 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