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莫要动真气,妾妃有本对君提……”在某短视频平台上,一曲晋剧《打金枝》直播,让“艺人大赵”在两个小时内涨了1000多个粉丝。她以戏曲妆容扮相的这场直播,让原本只有几百个粉丝的直播间热闹了起来。

  生活中的大赵,弯弯的挑眉、杏眼、大红唇,是一个和蔼的中年阿姨;进入戏曲的世界,珠光鎏金、贴片、粉面、丹凤眼,她是俊美的晋剧青衣。

  “老铁们,分享直播没毛病;宝宝们,红心往上走一走,礼物刷起来……”52岁的大赵和粉丝们互动着,那架势一点也不输20多岁的网红女主播们。

  大赵直播界面截图

  直播唱戏以后,她不止能唱给红白喜事的主顾们,还能和五湖四海的朋友们分享戏曲的快乐,“艺术生涯延长了,每天还能多几十块钱的收入。”大赵从心里感到满足。

  “靠唱戏端上了铁饭碗“

  流畅动听的唱腔,娴熟优雅的动作背后是大赵几十年来勤奋的揣摩与积累。

  大赵从小就爱唱歌,在学校给团体唱歌打拍子,大家都夸她有一副好嗓子。13岁那年她进入汾阳艺术学校学习戏曲,三年后大赵就跟着戏班演出了。

  从跑腿打杂到戏班中坚力量,大赵用了五年时间。“那时候很受罪,我每天五点半起床练嗓子、压腿、下腰,没有地方练习走台步我就在村里晒粮食的场面练功,戏曲这行一日不练三日生。”

  1985年5月,大赵18岁,跟随戏班在山西省宁武县一个农村演出。彼时当地的县剧团不少老艺人不堪忍受各地奔波劳累之苦,纷纷调职,剧团几近瘫痪。团长注意到了大赵团队,便挖走了整个团队14个人。当年10月,大赵转正,成了当初一起学艺的700个人中第一个端上“铁饭碗”的人。

  大赵进入的宁武剧团,是一个自负盈亏的县级事业单位,接纳他们团队以后,整顿、写剧本、排练,宁武剧团很快再次开始走村串镇。

  “1986年,我们剧团正月初三出发,一直到10月多天气变冷,中间几乎不间断,场场爆满”。大赵回忆到。

  10月份以后的日子,剧团养精蓄锐,重新写剧本,排练新戏,“因为很多地方年年都去,唱过的戏就不能再去唱了。”

  山西人爱听晋剧,贴近生活、原汁原味的山西梆子深受大家欢迎。当时,“走西口”的山西人聚集在内蒙古地区,高价请山西的剧团过去唱戏成为一时的流行。为了拿到比本土更高的报酬,大赵和剧团一年有九个月辗转在内蒙古地区演出。

  “遇上阴雨天或者两个村镇演出接不上的时候,我们就住在当地的学校或者戏台上,男人睡前台,女人睡后台,买点简单的食物凑合过,日子过得很艰苦但是仍然很快乐”。

  大赵,受访者供图

  戏曲的危机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到90年代中后期,听戏的少了,宁武剧团遭遇生存危机,开始裁员,七零八散的局面出现。大赵也因为数十年的从业,嗓子长了甲状腺,手术之后调离了戏曲表演一线。

  在大赵看来,戏曲的衰落是必然的。80年代的民众,电视不普及,娱乐方式单一,村镇每年庙会或集会上的戏曲表演成了男女老少竞相追逐的香饽饽。在看厌了样板戏之后,老年人得以温故传统娱乐项目,对年轻人来说则是“尝鲜”。

  而十几年之后,随着电视的普及,文化产品供给的多元,戏曲这一古老单一的艺术形式,遭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大赵能够明显感觉到戏曲的衰退,“出去演出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去看,年轻人一点都听不懂。”

  村民林海则从财政方面给出了解释,“集体经济转变为家庭承包之后,村里大队没有了可支配收入,原本一年两唱的村里无力支撑戏曲班子进村演唱了。”

  如此,戏曲的生存就被挤压到了红白喜事的走场演出。请唢呐鼓手超度,是山西人办白事的传统,如果再多一个唱戏、唱歌的艺人,则更受主家欢迎。一些戏班艺人找到生存空间,类似于民间八音会的团体成立起来了。

  2007年,大赵的嗓子也基本复原,开始自己承接红白宴席,临时组建团队外出表演。“其实就是接点零散的活,小打小闹的。”

  可是大赵毕竟已经52岁了,常年游走于十里八乡的宴席上,并没有那么容易。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短视频直播平台。

  柳暗花明

  大赵唱起戏来生龙活虎,完全不是生活中的样子。2017年八九月,大赵在艺人朋友的推荐下开通了直播,“听说直播既能唱戏还能赚钱,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吗?”一个频频自称“没文化”的中老年阿姨,迎来事业“第二春”。

  但微信都没玩转的大赵,更不懂怎么玩直播。刚开始时,全家人都在帮她——女儿帮她准备服装道具、伴奏,老公充当管理员,女儿女婿帮她送礼物刷人气,直播就这样运转起来了。

  大赵回忆,刚开始播了一次,一下涨100多个粉丝,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带妆演唱了《打金枝》片段后,突然涨了1000多个粉丝。她渐渐摸到了观众的喜好,甚至给牙齿贴上黑胶带,画上老年妆故意扮丑,赢得粉丝频频叫好。

  对于直播,大赵有自己的看法:“人人都能开直播是一件好事,但我觉得至少应该有点才艺,比如吹拉弹唱,但是有的人就是说赖话,甚至吵架,马上粉丝就涨上来了。我觉得平台很好,但是应该提高审核门槛。”

  纵然不少人爱看低俗搞怪的内容,但是大赵仍然坚守自己的戏曲小天地,“很多人花钱去人气高的直播间引流,我不去,我的5800多个粉丝都是自己一个一个攒的。”

  大赵的粉丝中陌生人居多,且多是戏曲爱好者。当然也有捣乱的,“有的人刚开播连招呼都没打就说,你快唱吧,不唱就走了啊。还有言语过激的,我一般不太理他们,我老公和女儿会把他们踢出去。”

  家人是她爱其所爱的底气:“老公女儿特别支持我直播,一旦开播,他们那儿都不去,保护着我,不停地分享。”

  大赵直播界面截图

  草根主播的满足

  2017年,短视频平台的播放量不断走高,截至到12月底,份额已经超过6成。有预测称,2018年短视频的广告规模将达到百亿。目前在各大短视频平台,直播也成为一种主要的变现方式,一份2017上半年中国在线直播用户观看内容类型偏好的调查显示,生活类占比27.9%,排名第一;秀场类占比23%,排名第二。

  大赵所在的短视频平台有数亿用户,以三四线城市和农村用户为主。去年10月,曾有文章称,业内估计该平台的直播月流水在5亿左右,采取跟主播五五分账的形式,算上税费以毛利40%计算,差不多一个月收入在2亿。

  不过,通过打赏获取收入,只是让大赵感到满足的原因之一。在她的戏曲艺人朋友圈里,玩直播的不在少数,她觉得大家一起发扬戏曲的魅力是一件好事,否则戏曲真的就没落了。

  有了直播平台,大赵既能随时随地分享自己,也认识了更多朋友,同时督促自己不断进步。

  “我对艺术特别能吃苦,晚上如果听到一段喜欢的戏曲,我不睡觉也要学会。我想着自己不能死水一池,要留住旧粉丝,吸引新粉丝,这激励我不断学习。现在我压力挺大。”

  大赵,受访者供图

  当上了网络主播后的大赵,也正在努力学习互联网直播的生存法则。

  除了自己开直播,她也看别人直播,学习如何活跃气氛,增加新桥段,但坚决不用低俗内容投机吸粉。

  在密集地播了一两个月后,大赵的知名度高了,收入也随之上涨。现在,她有5000多个粉丝,最多的时候同时在线约400人,平均每次直播能够收入40到50元钱,最多的一次收入150多元,如果坚持直播的话一个月能有1000到2000元的收入。

  “下一步我准备建一个粉丝群进行互动交流,一些忠实粉丝我每次直播都会送礼物,我已经眼熟了,将来希望和粉丝们能成为朋友,交流生活和戏曲。”

  不过,大赵并没有把粉丝打赏刷礼物的收入当做主要的经济来源,有空的话,她还是会出去接一些红白喜事的活。

  “在我心目中戏比天大,唱戏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爱好,而不是谋生手段。”不管是严肃的带妆表演,还是扮丑搞怪的插科打诨,都能带给大赵这样的草根艺人带来收入之外的快乐和满足。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够免受风吹日晒从事自己热爱的戏曲表演并拿到回报,确实是大赵心目中的理想状态。不然,等到她年纪再大些,可能只能在家哄娃养老了。

  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也是大赵从来没有想到的:移动互联网直播的出现,“挽救”了她原本颇为局限的艺术生涯,多年前活动戏台上下的热闹场景,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又重现了。

  记者 | 唐亚华

  编辑 | 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