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供图

  邝子平 启明创投创始主管合伙人 55岁

  投资年限:19年

  代表项目:小米、触宝、蓝汛科技、旷视科技、优必选、云知声、文远知行、七牛信息技术、运泰利自动化、博明科技、石头科技等。

  退出案例:小米、触宝、运泰利自动化等。

  启明创投创始主管合伙人邝子平,是上世纪80年代最早一批自费赴美留学的大陆学生。斯坦福大学硕士毕业后,他在硅谷担任软件工程师,1994年回国加入思科中国,1999年后进入英特尔投资事业部,担任中国区总监。

  2005年,硅谷银行组织一线VC基金访华,彼时任职于英特尔的邝子平负责接待工作,他笃定中国市场大有机会。一年后,邝子平创办启明创投。

  在担任英特尔中国区投资总监时,Intel投资了金山软件,后来雷军从事天使投资时又多次合作,所以与雷军交好多年。2010年,邝子平早早就确定了对小米的投资意向,跻身前五大股东。目前这笔投资为启明创投换回了超过百倍的回报。

  在投资小米的同一年,邝子平还出手了一个案子--触宝科技。2018年9月,触宝登陆纽交所,启明创投是最大的机构投资者。

  呼应雷军上市后写的公开信,邝子平在《启明是谁,我们为什么而奋斗》的公开信里表示,启明创投的奋斗目标有两个:一是让优秀企业在发展早期融到需要的钱,二是让出资人获得丰厚的回报。

  启明创投做到了。成立至今,启明创投已募集美元基金7期,人民币基金5期。每期基金成立时,邝子平都在思考如何能够在风口来临前预判方向、提早布局,同时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共事,这也是启明创投12年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

  他说,职业生涯三十余年,有些遗憾,但没有后悔。

  在当时的市场环境下,摩拜没有说“不”的底气

  新京报:投资摩拜最终赚到钱了吗?

  邝子平:我们投C+轮的时候,摩拜的估值还没有攀升很厉害,和前三轮的估值很近。现在启明创投已经全部退出,一部分拿了现金,另一部分在美团收购摩拜时换了美团的股票,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溢价。

  新京报:当时行业里有两三家领头企业,启明创投为什么选择摩拜?

  邝子平:第一,摩拜从一开始就在服务社会公众,它的潜力要比校园内部服务更大一些。第二,它早期的自行车比较重,实心轮胎不用打气,方便维护,用户要想把这么沉的车搬回家也很困难。同时钢铁车架上有GPS,能对车进行定位。

  我们当时考虑了包括车辆保养、丢失、运维在内的一系列因素,觉得这个模型更立得住。但后来几代车,除了GPS继续沿用,其他特点都改掉了,基本是被竞争对手逼着做出的反应。

  回过头来看,一个产品如果有市场地位,就能够有底气说这个功能我不做。不做,比不断被迫增加新功能更重要,微信就是很好的例子,因为它几乎没有对标竞品,能坚持不做很多大家都说好的东西。但摩拜在当时的市场环境下,没有说“不”的底气。

  新京报:现在复盘这笔投资,最多的反思是什么?

  邝子平:投资一年半后,我们发现大家都不再算账了。ofo和摩拜到底是谁先开始的,我也不清楚。砸钱铺市场,硬是把一个便民的、刚需的业态,变成了资本博弈的业态。最后一下子收不住,很可惜。

  不管是铺车还是补贴,早期通过这些手段教育完市场,在用户习惯业态后就适可而止,更理性地去摸索,或是像滴滴、快的那样合并,事情的结局都会远好于今天。钱能帮助企业更快地成长,但也可能会把行业本该花时间去建立的体系破坏掉。拔苗助长的事情,尽量少干。

  巨头入场前,企业整理好自身业务更重要

  新京报:作为早期风投,当巨头携重金入场,你会有哪些担心?

  邝子平:这是一个动态的市场,由不得我们。如果我们的被投企业被巨头看上了,我首先会考虑企业自身发展到了什么阶段,是不是团队建设、经营逻辑、产品形态都已经理顺,只需要考虑怎么和后面进场的大股东一起把事情做大。如果不是,那么巨头进场也未必能做得更顺畅;如果是,那有了巨头提供的资源,企业就能发展得更快,我一般都会支持。

  这时候我们就力所能及地帮企业管理团队处理好和新进来的股东之间的关系,把能用的资源用好,把原来要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其他事情,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新京报:但是创业公司从被巨头合并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办法延续其效率更优、决策更迅速的优点。

  邝子平:我倒是觉得中国这几家巨头的反应速度和市场化程度都很高。过去几年,AT的战略投资都挺成功的。他们充分尊重企业的团队,甚至鼓励企业以后单独上市。企业上市之后,他们拿到的回报也不错。

  只不过你拿了他们的钱,就不能再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调整策略。人家之所以投你,就是看中你现行的策略为它带来的好处。随意调整策略甚至是换赛道,肯定会和投资者产生巨大的矛盾。如果企业的发展路径已经比较清晰,只剩下执行,这时找到策略合作伙伴,让它带来更多的资源,就挺好。

  不能全听投审会的话

  新京报:你最遗憾错过哪个项目?

  邝子平:滴滴。其他项目错过是因为我们没想到、没研究过,但滴滴的案子我们是上了投审会的,最后没通过,我自己也投了反对票。

  新京报:复盘时做了哪些总结?

  邝子平:投审会的话不能全听。我们上会时,滴滴还是早期轮次,后来它的发展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滴滴的团队能够根据以前做生意的经验教训摸索出一条全新的路,投审会坐在后方,对团队自我调整的能力没有直接的感觉,没有判断好。这是我们自责的部分。

  当然,滴滴的成长也有一定的外部偶然性。它恰好赶上了AT借力推广移动支付的时机,巨头不惜成本和代价也要往里面砸钱。滴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烧掉了很多钱,也确实烧出了一个火热的新世界。但在早期,没人能够预判这个局面,这也是我用来自我安慰的一点。

  新京报:TMD三家新巨头,除了点评,另外两家你们都没有投,会不会过于保守?

  邝子平:有一点保守,但作为一个基金管理者,我更关注如何获得长线收益。LP对我们的要求是持续的、旱涝保收的回报,不能在好的年份给他惊喜,坏的年份让他得心脏病。只要基金整体回报水平不错,寻找好项目的机制没有根本问题,偶尔错过一两个好机会,我不会太担心。

  没有泡沫的行业才可怕

  新京报:近两年,你最得意的案子是什么?

  邝子平:文远知行,一个无人驾驶领域的项目。无人驾驶的盘子已经足够大,里面有很多细分领域,比如毫米波雷达、传感器、高清地图技术等,都有机会。

  我一直希望能通过投资开辟出一个新行业,一个对未来社会有良性影响的行业。文远知行还处在早期,我们愿意陪着它从零开始。这有点像当年小米刚起步,我们就参与进去的感觉,这和你已经知道企业要成BAT了再投资的感觉很不一样。

  新京报:人工智能这两年经历了很多泡沫,你怎么理解泡沫?

  邝子平:泡沫不可怕。人类没有那么理性。一个行业要么无人理睬,要么就充满泡沫。要是我们关注的行业一直都没有泡沫,那我们可能就选错了。热潮退去,行业就会回归理性。我对人工智能领域的期待值很高,这是比移动互联网还大的概念,可能会影响整个人类未来50年的发展。

  不过,人工智能还有很多基础研究的功课要做,起码是个为期20年的课题。如果我们对现阶段的技术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估值推上去却没有真正落地,就会带来泡沫的破裂。我会比较关注人工智能在某个场景里的落地应用,同时关注一些新的平台技术。我们也一直在看半导体芯片技术,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标的。

  新京报:怎么预判大趋势,找下一个风口?

  邝子平:启明创投强调要深耕行业,在一个领域真正爆发前投进去。这个节奏要踩准,太提前就成了先烈。比如我们的医疗团队从四年前就开始布局,在创新药、精准医疗、体外检测、医疗服务这些领域变热之前,就已经投资了好几个企业。等大家都进场时,我们已经开始寻找下一个热点了。

  同题问答

  投资生涯中,经历至暗时刻时会向谁求助?

  邝子平:投资是个挺孤独的行业。如果被投企业出现问题,往前走,可能希望不大;转向,仅有的一点资源可能烧得更快。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只能和创始人一起硬着头皮往一个方向上闯。有时候能闯出去,有时候就车毁人亡了。

  理论上,我们还有另一个担忧——融不到钱,这是生死存亡级别的担忧。但幸运的是,过去12年我们的总体回报还不错,团队比较稳定,这种担忧暂时还没有发生。

  做投资后的第一间办公室在哪儿?哪些布置让你难忘?

  邝子平:英特尔投资部在香港的办公室。之后无论怎么搬办公室,我都会带着一个镜框,里面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写着一句美国名言,大意是“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但没什么比努力、敬业更重要”。

  新京报记者 刘素宏 特约记者 文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