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第二高峰——海坨山下,常广春的农家院,这几年热闹了起来。

 

改变源于2015年7月31日。那天,中国北京获得2022年冬奥会举办权的消息,从马来西亚吉隆坡传来,一直抵达北京延庆区张山营镇最西北边的西大庄科村,常广春的家。

 

村子倚靠的海坨山,将建起被誉为“冬奥会皇冠上的明珠”的高山滑雪比赛场地。国际组织的考察者、冬奥工程的专家们和建设团队成员,都来到常广春的院子吃饭了。

 

这些“客人们”的共同聚焦点之一,是北京冬奥人面临的实实在在的艰辛课题——造雪。

 

如今,海坨山上、被称为难度系数最高的高山滑雪场地,造雪机已启动运转;“冰立方”即将成为北京“最热的冰”。一切如国际奥委会副主席胡安·安·萨马兰奇的预言——冬奥正在改变着北京和北京人,甚至中国人的生活。


今年1月6日,张家口崇礼滑雪场,北京冬奥组委滑雪战队展示冰状雪赛道的制作过程。摄影/新京报记者 吴江


高山攀登者

有没有合适的冰雪比赛场馆,是北京能否符合冬奥会申办城市标准的关键指标。为此,延庆区体育局原局长马玉泉和他的同事,不断攀登海坨山“找赛道”。

 

延庆小海坨山大约1400米的海拔处,冬天风力能达到8级,身着一件冲锋衣站着,仍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凉。建设工人只能穿着棉衣,戴着手套,在山上进行表土剥离。

 

上方100米处,一条依托山势的“之”字形“盘山小道”向高处开挖,这条“盘山小道”要修建到海拔1800米。

 

这座山,光是2018年,涂可良就爬了数不清多少遍。

 

涂可良负责的是机电设备。为了确定造雪泵房的位置,他和团队每一次都是双肩包里背上干粮和矿泉水,早上6点30分拿着登山棍就上山了,一爬就是一天。

 

北京城建集团国家高山滑雪中心项目执行经理张洁是建设团队的第一批成员,他回忆,最初做地勘时,人背、马驮,最原始的方法都用上了。每天上山下山两趟,将建筑材料、食物和水往上驮。

 

小海坨的冬奥“登山者”们,自北京申冬奥前夕便开始了。

 

有没有合适的冰雪比赛场馆,是北京能否符合冬奥会申办城市标准的关键指标。因此,申冬奥前夕,国际奥委会和相关冰雪运动的国际组织就多次考察北京。

 

中国冬季运动管理中心有关负责人来到了延庆,备选地有海坨山、南猴顶、凤凰坨三个。海坨山成为首选对象。不过,初期选址主要集中在海坨山东坡,实地考察后被认为地形太过陡峭,不太适合比赛。

 

“莺啼妫畔杨柳飘,云压海陀雪意高。”“海坨戴雪”的美景对于许多北京市民来说,都不陌生。既然海坨山在硬指标上达到要求,有没有一处山形不太陡峭、适合比赛的场地呢?

 

延庆区体育局原局长马玉泉和他的同事,开始不断地登海坨山“找赛道”。

 

延庆的春天比城里要来得晚一些。海坨山的阴面积雪未化,冒着雪天路滑,马玉泉和同事拄着登山杖上山考察。山中无路,他们就顺着草丛滑着下山。

 

经过十余次登山反复筛选,场地最终锁定了东南坡。

 

这个“角度”既在高度、落差上满足条件,也可以设计出长于3000米的滑雪赛道,满足了冬奥会高山滑雪场地的基本赛道要求。

 

海坨山“入围”了。

 

国家高山滑雪中心附属配套设施——A1A2索道中站。北京市重大项目办供图


造雪攻坚战

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出发区建在海拔2198米的小海坨山顶峰,将建设7条雪道,总长21公里,垂直落差超过900米。今年,这里必须率先完成难度最大的高山滑雪竞速赛道及相关工程。

 

海坨山被初步确定为高山滑雪场地后,还有不少“关卡”要闯。

 

首先面对的是国际奥委会的101道问题。冬奥赛场的气象条件、风力、降水等,都有严格细致的要求。回答“过关”后,还要经过国际奥委会评估团的实地考察。最终,海坨山通过了“考试”——评估团认为,延庆高山滑雪规划场地山势落差、坡长、坡度均达到了高山滑雪项目的技术标准,气温、降雪等自然条件适宜,具备建设高山滑雪场的自然条件。

 

下一道难关,便是造雪。

 

小海坨山本身又高又陡,山体海拔2198米,落差900多米,坡度最大则达到60%左右。作为高山滑雪场,这在张洁看来,是建设难度系数最高的冬奥会场馆之一。

 

造雪前,要建造雪道,还要建设供应造雪用水的泵房等多项工程。

 

一条冰状雪道的制作流程是,首先人工造雪并完成雪道造型;然后像犁地一样,把雪道打开,把下层雪翻上来;随后,要均匀、连续地向雪面以下注水,增加雪的含水量;注水以后,通过反复翻压将湿雪搅拌均匀,再压平。

 

平整后的雪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板结和水下沉,表层雪会风化,形成软雪。需要人工一遍遍清除,才能形成光滑的雪道。

 

涂可良参与的造雪泵房建设,也是一道难题。国家高山滑雪中心海拔较高,从集散广场到山顶出发区的高差有908米,单独一座造雪泵房难以完成输水任务。水是将来成功造雪的基础,经过反复研究,海坨山上的滑雪场地,将建三座造雪泵房。

 

国家高山滑雪中心的出发区建在海拔2198米的小海坨山顶峰,将建设7条雪道,总长21公里,垂直落差超过900米。今年,这里必须率先完工进行测试赛的是难度最大的高山滑雪竞速赛道及相关工程。

 

今年7月底,国家高山滑雪中心雪道及技术道路系统累计完成工程量接近90%,造雪机开始安装。

 

作为“冬奥会皇冠上的明珠”的赛场,“海坨戴雪”即将进入“海坨造雪”期。


2018年平昌冬奥会期间,北京冬奥组委观察员在旌善高山滑雪中心参观学习并看望实习生。受访者供图

 

平昌冬残奥会前夕,韩国旌善高山滑雪中心,实习人员陈澜与韩方制作无障碍通道用材。受访者供图


赴平昌取经

2018年平昌冬奥会期间,41名实习人员分5批进驻平昌,分布在龙坪高山滑雪中心、旌善高山滑雪中心、阿尔卑西亚滑行中心、江陵速滑馆等41个岗位上工作,有针对性地开展实习。


在涂可良一遍遍攀登海坨山顶时,陈澜来到了韩国平昌。他和同伴们的任务是像“练习生”一样,在2018年韩国平昌冬奥会实战中“取经”。

 

冬奥是北京第一次举办冰雪运动顶级赛事。最缺乏的是知识和经验。平昌冬奥会成为最后一次实战学习机会。用北京市副市长、北京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张建东的话说,这是“一本鲜活的‘教科书’”。

 

2016/2017赛季,北京冬奥组委先后派出41个工作团、135人次赶赴境外,参与24项平昌冬奥会测试赛、10项雪上项目世锦赛。2017年11月初开始,北京冬奥组委又分批选派41名业务骨干赴韩国平昌,到平昌冬奥组委等机构开展1-4个月的实习。2018年2月初,北京冬奥组委组织派出的49名观察员从首都机场飞赴平昌,参加国际奥委会组织的官方观察员项目。

 

41名实习人员分5批进驻平昌,分布在龙坪高山滑雪中心、旌善高山滑雪中心、阿尔卑西亚滑行中心、江陵速滑馆等41个岗位上工作。临行前,中国“练习生”整理出1598个业务问题,设计了14个涉及筹办工作全局的研究项目,以便有针对性地开展实习。

 

高山滑雪比赛项目中,为了保证最高130-140公里/小时的滑行速度,对雪道硬度有苛刻的要求,表面必须保持结晶状态,近似于冰面,也就是冰状雪。冰状雪能减小雪板和雪道之间的摩擦力,雪道不易被破坏,在运动员高速转弯的情况下也能平整光滑。

 

冰状雪的制造需要进行雪道造型、雪道打开、注水、压平等一系列严格的过程。

 

在旌善雪场,中国“练习生”陈澜待了102天,经历了雪道铺设、造雪、压雪、浇水等雪道建设的全过程。陈澜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电力保障。所有设备都要用电,通过用电情况,陈澜可以观察整个场馆的运行状态。靠着这样的数据,他能分析出每天雪场造雪量的情况。

 

到达韩国后的20天里,陈澜走遍了平昌所有的场馆。他发现,造雪场是一个系统工程,除了铺雪道,供水管道、电缆都要预先埋到土里。更为重要的是,高山滑雪竞速比赛时速高达125公里,防风、防护网的设置也是关键,这些都要在雪场建设前预先规划设计。

 

“筹备就像在纸上‘写’一遍奥运会”,北京冬奥组委新闻宣传部副部长、实习团团长徐济成这样描绘。

 

滑雪场赛时维护也是难题。大量的雪在赛时和赛后会化成水,韩国旌善雪场实际造雪用了100万立方米的水。若不能有效排走,化雪时不啻为一场洪水,如何解决?

 

徐济成注意到,韩国人的办法巧妙而简洁——在赛道排水关键处铺了很多碎石,雪压在碎石上,既不易滑落,雪融水也会从石缝中渗走。接着把压碎的椰子壳铺在棕绳编的草垫子上,把草垫铺在排水渠中,水就能流到雪道下的泥土中,并通过排水渠流到山下,既能排水又不会导致水土流失。

  

在平昌,这样的椰子壳都从印尼进口。“椰子壳,我们海南不多的是吗?所以很多事情是非常简单的,但你不去看就不会知道,这会让我们的施工少走很多弯路。”徐济成说。

 

整个实战培训期间,北京冬奥组委前后方联动。后方人员及时把新的学习需求传导到前方,前方人员第一时间收集资料、进行分析。实习期间,平昌“练习生”们通过58期电子简报和1700多份《每日运行记录表》,传回了海量的学习信息。

 

今年5月9日,“水立方泳池里的水已经放完,为向“冰立方”转变做准备。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另一道考验

好的赛场,能够让运动员发挥出最佳的状态。冬奥场馆的铺冰造雪,是冬奥会场馆建设的关键性工作,也是我国举办冬奥会一项影响深远的“硬件改造”。


2018年2月25日,平昌冬奥会闭幕式上,北京市市长陈吉宁代表下届冬奥会举办地北京挥动奥运五环旗帜。冬奥会正式进入“北京周期”。

 

2018年4月,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动工。同年9月,北京冬奥组委发布消息,国家高山滑雪中心与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云顶滑雪公园被确立为冬奥会三大示范场馆。

 

好的赛场,能够让运动员发挥出最佳的状态。高山滑雪中心和张家口云顶雪场的“冰状雪”,无论赛事进展到哪个阶段,雪道的状态都能做到相对完美。

 

与造雪一样,制冰,也考验着北京冬奥人。

 

2018年12月,国家体育总局冬季训练中心唯一一个多功能场馆冰球馆开始“上冰”。 冰面只有4公分厚,下方还有9到11层的结构层,包括防水、隔气、制冷等功能,差不多有30公分厚。仅浇筑冰面就用了10天,把水软化再硬化后才能喷上去,还要确保冰面均匀,每天都得维护,用冰刀刮掉不平的地方。

 

在冬训中心,41岁的刘博强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开着扫冰车平整冰面。简单的工作做起来并不容易,而且需要起早贪黑。刘博强早上五点赶在运动员入场前整理冰面,晚上要等九点多运动员结束训练后才能进场工作。

 

2018年12月26日,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开始改造,向“冰立方”转变。按照既定的方案,将泳池抽水,搭上钢架和支撑板,铺上保温层、防水层,经过共20余道工序,可以在一个月左右完成游泳池和冰壶场地的转换。

 

造冰,关键是制冷剂。

 

今年5月,冬奥会倒计时1000天前夕,北京冬奥组委规划建设部部长刘玉民介绍,国家速滑馆“冰丝带”将成为全球首个使用二氧化碳作为制冷剂的速滑馆,不仅能实现对环境 “零影响”,每年还将节约电费数百万元。而且,用二氧化碳制出的冰质量好、冰面平整,能让运动员有更加出色的发挥。

 

冬奥场馆的铺冰造雪,是冬奥会场馆建设的关键性工作,也是我国举办冬奥会一项影响深远的“硬件改造”。


5月9日,国家速滑馆“冰丝带”建设现场。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冰与雪之歌

仅在2017年至2018年雪季,北京就有502万人次参与冰雪运动。北京还筹办成立了冰球、冰壶、滑冰、滑雪协会;组织冬奥知识进校园活动,举办青少年冰雪赛事。


在申办冬奥的报告中,中国政府曾向国际奥委会作出“三亿人上冰雪”的庄严承诺,即到2022年实现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2022冬奥会肯定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北京和北京人,包括中国人的生活。”国际奥委会副主席胡安·安·萨马兰奇如此表示。

 

用国家游泳中心设计总负责人孙卫华的话说,“冰立方”将成为北京最“热”的冰。

 

实现了冰和水四季轮换的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凭借着可拆卸制冰体系,将来可在春夏秋三个季节用于水上活动,冬天用于冰上活动。新建的南广场地下冰场赛后将用于群众冰上运动培训和体验,成为向青少年推广冰上运动的重要场地。

 

在建的冬奥会场馆,也是后冬奥时代最好的“冰雪天地”。

 

根据赛后利用计划,张家口赛区的“三场一村”在冬奥会后将作为奥运遗产永久保留,成为奥林匹克公园。

 

国家速滑馆“冰丝带”设计总负责人郑方透露,全冰面的国家速滑馆将在赛后为北京市民提供一个冬奥标准的、室内全天候的“后海冰场”。

 

不止于此。今年1月,北京发掘河湖水域中可利用的冰场资源,开放了25处滑冰场所供市民运动游玩。这些冰场分布在东城区龙潭公园、西城区北海公园、朝阳区团结湖公园等地,其中,海淀区的八一湖冰场向市民免费开放。

 

北京市政协委员孙学才透露,仅在2017年至2018年雪季,北京就有502万人次参与冰雪运动。北京还筹办成立了冰球、冰壶、滑冰、滑雪协会;组织冬奥知识进校园活动,举办青少年冰雪赛事。

 

 “冰”和“雪”的故事,正在北京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记者手记

打破“本领恐慌” 冬奥人“平地起高楼”

 

“双奥之城”,对于北京、对于北京市民,都是了不起的荣耀。然而,打破“本领恐慌”,一点点积累冰雪运动会的办赛知识、学习并实践冬奥会场馆的建设,对于北京冬奥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艰辛课题。

 

在千山万水中找到一块适合举办高山滑雪赛的场地;无数次实地踏勘,找到满足坡度、长度、风力等条件的赛道区域。从铺设雪道、制冰造雪,接触这些过去不曾接触的新课题,积累建设冬奥场馆等筹办冬奥会的经验,过去几年的时间里,这些边学边干,“平地起高楼”的探索式实践,成为每一个北京冬奥人生活工作的日常。

 

走进雪山找雪道的延庆老体育局长马玉泉,平昌冬奥会上的中国练习生陈澜,小海坨山上的滑雪场建设者张洁,我采访的这些北京冬奥人,无一不是勇敢的探索者,如饥似渴的学习者,日夜拼搏的奋斗者。

 

2013年北京启动申办2022年冬奥会至今,已经过去六年。对于申办、筹办冬奥会的中国团队而言,寻山、修路、造雪、建设场馆,他们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习冬奥会的筹办知识,在一张白纸上绘就冬奥的蓝图。对于北京市民,以及广大中国人而言,冰雪运动正加速走近他们的身边。

 

新京报记者 吴为

编辑 张畅 校对 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