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戴轩)今年1月18日,童朝晖开始了漫长的“追疫”之旅。他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也是我国知名呼吸与危重症领域专家。

 

在“新冠”肆虐的特殊年份,童朝晖的主场不再是北京,还辗转于武汉、哈尔滨、吉林、山东等地。救治患者、参与制定“新冠”肺炎诊疗规范、开展临床研究,他的2020年异常忙碌。


知名呼吸与危重症领域专家、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朝阳医院副院长童朝晖。北京朝阳医院供图


第一时间驰援“疫中” 踏遍武汉定点医院

 

走进武汉的病房,童朝晖意识到,情况比想象中的更严峻。

 

今年1月18日,童朝晖作为中央指导组和国家卫健委医疗救治专家,抵达武汉抗击新冠。

 

32年从医生涯,童朝晖经历过SARS、H5N1、H7N1等重大疫情,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临危受命,他很淡定,简单收拾行李就从北京出发了,预期半个月能完成救治任务,之后可就近回湖北黄冈老家过年。

 

当时,没人想到这是一场远超SARS的全球战役。1月18日,武汉通报的最新新冠肺炎病例累计数为45例,绝大多数病情稳定。但童朝晖在最初几家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转了一圈,满眼的重病患者让他心里一沉。那天起,长达半年的抗疫之路开始了。

 

童朝晖的足迹,几乎遍布武汉所有定点医院,最早集中大量患者的武汉金银潭医院、武汉肺科医院、武大中南医院,到汉口医院、武昌医院、汉阳医院……每天,他要面对几十例甚至上百例的患者,有时在隔离区一待就是8小时。

 

经他救治的陌生面孔太多,事后回忆,都难以挑出印象最深的那一个。

 

在全然陌生的疾病面前,人类没有现成的应对之策,人力、物力乃至知识储备,都显得捉襟见肘。童朝晖的“踩点”,除了参与重症患者的救治,还要探索一条可推广的规范化救治之道,填补“新冠”治疗方法的空白。半年多,国家卫健委先后发布了8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第2版到第8版方案的制定和修订,童朝晖都参与其中。

 

提出多项建议 为新冠救治“查漏补缺”

 

“踩点”时,童朝晖发现了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

 

对呼吸危重症的患者而言,及早给予足够的氧气支持至关重要。但当地对重症患者的氧疗,多为吸氧和无创支持,并不足够。抵达武汉第二天,童朝晖提出建议:改变治疗理念,积极插管。

 

治疗手段局限的背后,是医疗资源的紧缺。童朝晖最早前往的武汉金银潭医院是传染病医院,平时ICU患者较少,病种单一,突然涌入的大批患者,让医院专业医护人员显得尤为不足,在当时的武汉,这不是个例。童朝晖从北京朝阳医院抽调骨干力量增援武汉,同时提议调配更多专业医护,填补武汉人力缺口,一月末,各地开始陆续派出医疗队,扩充武汉的抗疫力量。

 

“假阴性”曾引发外界广泛讨论,童朝晖是最早关注到这一现象的专家之一。早期,武汉核酸检测能力与医疗资源有限,只有核酸阳性的患者能入院治疗,但核酸检测结果受到多个环节影响,一些医院阳性率因此只在40%甚至10%左右,这导致很多新冠患者得不到及时的确诊和收治。

 

“这带来两方面的消极后果。患者得不到及时治疗,病情易加重,威胁他们的生命健康;感染者未被隔离,继续在社会上流动,造成进一步传播。”童朝晖说。

 

日常接诊时,肺结核、社区获得性肺炎,大部分都靠临床诊断,并不与核酸检测结果“捆绑”。结合这一经验,他提出疑似病例也要纳入救治,建议得到中央指导组采纳,对临床诊断案例的收治,很快被写入了诊疗方案中。


今年2月29日,武汉协和医院西院,童朝晖准备进入病区。摄影/新京报记者 陶冉 


抽空撰写数十篇札记 以正视听

 

童朝晖是湖北人,有两湖地区的耿直脾气,说话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疫情进一步发酵,针对新冠肺炎各种治疗方法的消息层出不穷,其中,业界对“特效药”的求索热情高涨,不少患者听信消息,不惜从国外求购药物;有的厂家蹭着尸体解剖发现的热点,炒作概念,推销相关的医疗器械。

 

2月下旬,童朝晖在朋友圈发出几条长文,泼了一捧凉水。

 

“国家有难,应该全国上下齐心协力抗击疫情,商人、科学家、医务人员都要坚守道德底线……可每每这个时候牛鬼蛇神都跑出来,心怀鬼胎地推荐各种离奇的治疗方案、不着边际的药品、设备。”

 

“尸体解剖出现痰栓、化脓性改变是很正常的。一些不良厂商借此大肆鼓吹自己的药品和吸痰机。ARDS患者如果不充分氧疗,不给正压通气就用吸痰机吸痰,几乎100%死亡,你自己试试!”

 

“每当灾难和疫情发生,人们总希望能找到一种特效药物来控制疾病,但从SARS、禽流感、甲流、埃博拉、MERS,漫长的17年,国内外都没能找到有效的抗病毒药。”

 

“不能以个体和个案的经历来证明什么,这是不严谨不科学的。”

 

“临床试验没有结束时,不应该发布未经审核的研究结果,避免对研究结果解释引入偏移,避免过度炒作影响公众期待。”

 

数月中,他就多种被“热捧”的抗病毒药、新冠病毒传播途径、危重症患者有创通气时机、血浆疗法、激素和抗菌药物使用等问题直陈痛点,在朋友圈发出了几十篇札记。这些札记,大多是在他离开隔离区后,坐在车里拿着手机抽空写下。

 

“我写给专业人士看,希望大夫们在临床救治时能有参考和收获,也写给非专业人士看,希望大众对新冠能有理性认识,不被忽悠。”童朝晖说。这些札记传阅甚广,后来他去东北抗疫,就有当地大夫告诉他,自己从札记中获益良多。还有人成了忠实读者,两三天看不到更新,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些观点,事后被证明客观可靠,之后被整理成论文,在专业医学杂志上发表。

 

半年“追疫” 走过一万五千公里

 

童朝晖一直待到武汉最后1名重症患者出院。此时,这一趟漫长的出差,已经超过了3个月。

 

他没有休整,接受指派前往黑龙江,继续指导救治工作。

 

半年中,童朝晖在几个出现疫情的省份辗转。湖北、黑龙江、吉林……直到今年6月,他才回了趟北京,但不是回家,也没有“返岗”,而是一头扎进北京地坛医院,参与对新发地聚集性疫情中危重症患者的救治。

 

新发地疫情告一段落,他又前往青岛继续“抗疫”。一转眼,童朝晖的2020年,已走过了一万五千公里。

 

往前倒推37年,谁也不能预想到这一段白衣执甲的追疫之旅。年轻时,童朝晖青睐的专业是自动化,大学入学时,还觉得学医要死记硬背、枯燥无聊,挣扎了一个学年,立志要当一个好医生,从此努力进修、出国深造、扎根临床。

 

32年中,童朝晖见惯风浪。2003年,他是SARS病房主任,3个多月救治了100多名患者,无一例死亡;北京第一例H5N1、第一例H7N9、第一例H5N6患者,乃至109年来首次出现的两例输入型肺鼠疫患者,都是他救治与上报。

 

在童朝晖看来,想当好一个医生,扎根一线是根本,在此之上,还需要不断锤炼综合素质。

 

“想学医,首先头脑要好,有好的学习能力、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看得了病,做得了科研;还要擅长与人打交道,有好的沟通技巧与情商。体力也要好,外科大夫要上手术台,内科大夫遇到疫情,也要穿上隔离服、在病房里工作很长时间,体力不够怎么办?”童朝晖说,除了这些,凡事想成功,都要有追求卓越的冲劲和坚持不懈的韧性,日常行医,他用这些标准要求自己,也要求学生,有时候也被年轻人埋怨——太严格了。

 

8月17日,北京市医师协会表彰200名北京优秀医师,童朝晖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这次回京,漫长的追疫之路终于告一段落,他得以重返阔别大半年的单位,继续投入复工复产的工作中。

 

新京报记者 戴轩

编辑 张畅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