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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庆油田子弟求职记》发表后现在,我的手机响个不停,大多是家长打来的。

  “我的孩子不进油田,难道你让他去北京找工作、打工吗?”他们在电话里对我怒吼,好像我才是那个不让他们子女回到大庆油田的人。

  跟家长聊天像活在20年前

  大庆油田的采访起初并不顺利。我在宾馆里度过了两天时间,只做了一件事——在QQ群里不停地劝说家长们接受采访。

  “你真的是记者吗?你为什么会关心我们?做报道对你有什么好处?”

  两天后,终于有家长愿意与我见面。但过程很神秘,一位叫李卫红(化名)的家长起初只愿意和我QQ联系。我们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在QQ上反复核实对方的衣着、相貌,中途她还换了一次接头地点。事后我才知道,在我们见面之前,李卫红还曾多次致电我所住酒店,查询我的信息并进行核实。

  更有趣的是,她把我和在国家体育总局任职的同名同姓的司局级官员弄混了。“你看上去比照片里年轻不少,该不会是假的吧。”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在李卫红的帮助下,我采访了不下10个学生的家长,每个人都一样的紧张、警惕。他们并不相信外界的人、事,他们无法理解我们常说的价值观。

  李卫红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父辈的旗帜难道要交给外人来扛吗?”

  和家长们谈话时,我会有种错觉,像是自己在一部20年前的电视剧里一样。后来一些选择背离大庆的年轻人告诉我,他们也有同感。

  家长们觉得外面的世界洪水猛兽。聊天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总会提起谁家孩子北漂失败、闯深圳被骗的故事。仿佛这就是一切。

  谈话持续足足一天,不出意料,他们不愿意让我接触子女。

  火爆的“招工辅导班”

  我在大庆贴吧、QQ群以及大庆街头游荡时,“招工辅导班”这几个字总能不时出现在我眼前。贴吧里总会出现辅导班广告。家长们在群里议论着哪个班通过率更高,街头转角处总会有一家辅导班招牌挂在你头顶。

  我决定以一个准备招工考试、“待业青年”的身份,进入辅导班,这样才能和真正的待业青年们打成一片。我的东北口音,并未引起老师丝毫怀疑。

  试听了四家补习学校的课程,班级都很小,只能容20余人。教室里布置得像是一所二三流中学的高三教室,墙壁上贴满了通过招工考试的学生照片,黑板上方写着“我们必须考上!”的大字。

  跟高三教室不同的是,这里基本没人听课。

  打游戏、睡觉、看小说自不用提,还有人在用电话谈生意,讲放高利贷到底放几分利合适。

  课间时,我和同学们站在走廊抽烟。

  “哥们,你考几年了啊?”我一个个问过去。

  大多是回答“别提了,老些年了。”

  “考这玩意干啥,我是不想考了。”说这话的是高哲(化名)。

  高哲从不听课,虽然已经考了好几年,但他也不在乎。家里对他唯一的要求是来辅导班,这样便可以和周围人交代“儿子还在准备招工”,而不是“丢人现眼”地在打工。

  “留的”苦闷与“离的”希望

  向高哲等人表明身份那天,我们几个“待业青年”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酒吧喝酒、跳舞。在他们眼里,我是高中毕业后在深圳打工数年,啥也没混出来被喊回家的“李飞”。我以前学过表演,还能强挤出了几滴眼泪,再骂了几句娘。

  有人哭了,大家开始讲各自的故事。

  喝高了的高哲搂着我,一个劲地说:“咱哥们有志气,不在油田,我们去闯一片天!”然后便哭了,“你说不去油田还能去哪?”

  我没说话,扶着他走出了酒吧。我们坐在冰冷的水泥路肩上,望着远处发呆,那里只有一排排的采油机,大庆人称之为“磕头机”。

  “操!”高哲对着“磕头机”怒吼。

  那时候正是半夜,我不时翻看手机,在人人网和QQ上,寻找离开大庆想要寻找别样道路的年轻人。

  “我绝对不会回到油田了。”这些“逃离”大庆的年青人开始和我联系,跟高哲的沮丧不同,他们的故事充满了希望。

  “其实我是记者。”最后,我对高哲说。当时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像是利用了他的感情。

  “算了吧,算了吧。”他晃晃脑袋,打车走了。

  也不知道“算了”的是我,还是他那停滞不前的命运。

  新京报记者 邵世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