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泷田洋二郎执导的新作《闻烟》不久前刚在云南杀青,他之前凭借《入殓师》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这是其首部华语作品。该片改编自作家辛酉的同名短篇小说,由张国立、韩庚、许晴主演,聚焦在一个简单的家族故事上,讲述了冰晶糕第八代传人柳见三(韩庚 饰),自小学习家族冰晶糕手艺,手艺逐渐接近父亲柳庭深(张国立 饰),然而却始终差了一种特殊的醇香。父亲不愿透露特殊醇香的由来,让柳见三不能理解。


泷田洋二郎在云南执导新作《闻烟》。 片方供图


前段时间,泷田洋二郎的日本同行岩井俊二导演的首部华语片《你好,之华》也在中国上映,对于选择在中国拍片的原因,泷田洋二郎表示很期待自己的作品在日本以外的亚洲国家,是如何被评价的,希望有更多观众看到他的作品。对于泷田洋二郎的作品来说,中国观众最为熟知的还是那部满载荣誉的《入殓师》,但对于导演来说,《入殓师》不是他的全部,“我可以拍出别的有意思的,超过《入殓师》的作品,我有这个自信。”

泷田洋二郎。 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摄


文化差异对我没有造成障碍


2016年10月,泷田洋二郎来中国为电影《闻烟》取景,想找有山有水、悠然恬静的地方。制片人带着导演去了浙江的西塘、南浔,江苏的锦溪、黎里,安徽的唐模、鱼梁坝、塔川、宏村、西递,还爬了黄山,但都不太满意。后来美术指导带导演去了云南腾冲,导演觉得这里有自然、有历史,便选择了这里作为主景地,省会昆明则作为城市戏的取景地。在泷田洋二郎看来,中国丰富的取景地是日本所无法比拟的。

但一个外国导演到中国拍片,毕竟还要面临一个文化差异的问题。导演岩井俊二之前在大连拍摄《你好,之华》时,发现中国葬礼和日本葬礼在时间上差别特别大。但泷田洋二郎认为,这都算不上太大的问题,两个小时也好,两天也罢,悲伤都是一样的,如何用镜头去捕捉悲伤的某种瞬间才是最重要的,“文化也许有差异,但情感这个东西基本上是世界共通的。”电影《闻烟》讲述的是中国式父子亲情与家族矛盾的温情故事,剧情并不复杂,场景也很简单,导演只能去挖掘出蕴藏其中的巨大戏剧情感,而这份情感是没有国界的,“所谓的文化差异,对我没有造成障碍。”


泷田洋二郎在《闻烟》片场。 片方供图


对于泷田洋二郎来说,在创作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问题与其说是文化差异,不如说是剧本和故事。在拍摄现场,导演几乎每天都会和张国立、韩庚两位主演针对人物或某场戏进行深入的探讨,这种状态一直从开机持续到杀青。这个过程中虽然也会有文化、个人电影观念上的碰撞,但也因此获得了更广阔的创作空间。

“急性子”每天下午三四点收工


63岁的泷田洋二郎是个急性子,但这样的人恰好非常善于抓重点,工作效率便可以成倍提高。无论是在会议、拍摄现场还是后期制作,他都很明确自己要什么,也能够很快理解对方的意图,接下来便可以单刀直入,速战速决。他对工作充满活力,电话、邮件无论何时都能够及时回复。早起出工后在片场走来走去,脚下生风,随行的中文翻译总是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节奏。

这种快节奏带来的工作效果便是“每天下午三四点收工,绝大多数镜头一条过”,对于这次和导演泷田洋二郎合作的中国团队来说,应该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如此高效的拍摄方式,得益于导演的准备周到,每场戏的目的是什么?人物要做什么?故事要刻画什么?导演都会事先让工作人员和演员弄清楚,“在此基础之上,工作人员必须提前准备好现场,保证演员一到马上就以最佳情绪开拍,快的话一两条过,收工也就早了。”


泷田洋二郎的高效率工作方式令中国同行受益匪浅。 片方供图


然而,并非下午三四点收工就没事了,导演创造的这份宽裕时间是用来“回顾总结今天拍完的东西,然后对第二天或者之后的工作进行思考和想象,让今天和明天很好地衔接起来。”收工之后,导演会继续研读修改剧本,思考第二天的拍摄,努力让大家适应他的工作习惯,之后渗透在每一天的日常工作之中。导演的记忆力特别好,无论是剧本、分镜、演员细微的表演差别,包括拍回来的素材全部都记得很清楚。这次之所以可以在杀青时完成98%左右的粗剪,除了剪辑师的功劳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则是依靠导演多年淬炼而得的拍摄经验和高效的工作方式。


在中国拍戏时喜欢上了吃火锅


《闻烟》中的灯光指导高屋齐和摄影指导滨田毅都是《入殓师》的原班团队,和泷田洋二郎是多年好友,两人以老损友的口吻说了导演很多“坏话”,比如固执、急性子等,泷田洋二郎对此也表示认同,“说实话,这次发了很多火。”导演对于不能负责任去工作的人非常恼火,“因为在电影中,观众和我们创作者都在逐梦。为了实现这些梦,我才生气。”导演认为一部电影的完成,是靠所有人相信自己,愿意为电影献身而完成的集体行动。

导演身上肩负的东西太多了,他每天都想怒吼,想宣泄。如果遇到不能完全燃烧自己能量的人,就会非常愤怒,但导演又考虑到这会给现场的同事带来沉重的负担,毕竟片场应该是充满想象力的、快乐的地方。所以,在片场工作人员一会看到导演暴怒,一会又看到导演哈哈笑,总是很纳闷。


片场上的泷田洋二郎很严肃,生活中的他十分风趣可爱。 片方供图


其实,生活中的泷田洋二郎十分风趣可爱,临近杀青时一时兴起约上剧组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唱KTV,歌单全是他年轻时代的流行音乐。平时晚饭后回到房间,他基本都会小酌一番,因为爱喝威士忌,还学会了“冰块儿”的中文,但靠自己拿到冰块儿的成功率不高。在中国拍戏的这段时间,导演喜欢上了火锅,北京铜锅、四川麻辣锅、潮汕牛肉锅都喜欢,不吃香菜,鸭血和牛骨髓是发现的新大陆。

导演喜欢养生,曾经是每天抽几十根烟的“老烟枪”,三年前戒了烟,在剧组每次遇到吸烟的年轻人,总是劝人戒,“戒了你就懂了”。导演平时还喜欢用一些健康小道具,比如足底按摩凸起、抻筋弹力带、发热膏药等。

因为导演这次来北京比较匆忙,采访当天需要出镜,导演觉得应该体面一些,就在中方工作人员安排下,去了侨福芳草地临时置办了一身西服。他特意挑了一身轻薄的西服,这样在夏天也可以继续穿。在导购和工作人员的建议下,还买了一双粉色鞋子。


“粉红电影”出道


很多观众不知道,这位拿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导演,曾经却是以拍摄充斥着软色情的“粉红电影”入行的。对于很多导演来说,这段经历算是要极力避讳的“人生污点”,但在泷田洋二郎看来,粉红电影却是他的原点。

1976年,当时的日本电影业处于衰退期,很多电影公司都不招人,对于21岁的新人泷田洋二郎来说,只能从一些小规模的独立制作开始练手,他进入了专拍“粉红电影”的狮子电影制作公司担任导演助理,“这其实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当时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是出于好奇,“你这工作有意思,让我也演一下,结果一个人也没来。”

虽然刚入行时很穷,也没有休息,但是泷田洋二郎却很开心,“感觉像是在纯白的帆布上丢掷上了很多颜色,涂上了各种电影的色彩。”在做了5年导演助理之后,1981年泷田洋二郎执导了他的“粉红电影”处女作《痴汉女教师》,此后5年时间他总共拍出了22部“粉红电影”。

泷田洋二郎将每部作品都视为自己的孩子,倾注了很多心血。当时制作公司规定只要保证在片中放入一些色情场景和爱情戏,剩下的电影题材、拍摄手法、演员的选择等,都由导演说了算。所以泷田洋二郎在遵守一条原则的前提下不断试错,在白色帆布上涂抹了美丽之色、肮脏之色、希望之色、虚幻之色、可爱之色,想拍什么就拍什么,全部都记录在35毫米的胶片之上。此外,他还完成了自己作品的后期剪辑工作,这些努力让泷田洋二郎真切感受到电影是不会撒谎的,“我的作品连续两年获得了圈中的作品奖、导演奖、演员奖。”票房方面也有很好表现,否则后来不可能拍这么多部。


《不要滑稽杂志!》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拍摄“粉红电影”的这十年,对泷田洋二郎来说是一段挑战了所有可能的难得经历。从项目企划开始,如何嗅到一部电影散发的气息,如何打造酝酿出一部电影,都是经历了反复训练。但因为不满足于自己被限定在一个框架里,想到更广阔的世界看看,1986年,泷田洋二郎的才能受到了内田裕也的赏识,被推举执导了第一部非“粉红电影”《不要滑稽杂志!》,正式进入主流电影行业。


《入殓师》不算啥


泷田洋二郎是一位很难被归类的电影导演,从80年代至今,他的电影创作也在不断变化。有喜剧片《抢钱家族》,有警匪动作片《不眠之街:新宿鲛》,有根据东野圭吾同名小说改编的奇幻爱情片《秘密》,也有最早版本的奇幻动作片《阴阳师》。不过对于中国观众,甚至日本本土观众来说,他最为知名的作品还是2009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入殓师》,上一次日本获得这个荣誉还是1956年的《宫本武藏》。


《阴阳师》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入殓师》是泷田洋二郎最好的一部作品,但在导演本人看来,它只是自己事业中的一环,之前职业生涯中积累的相关碎片,都恰巧在那个时候重叠到了一起,最后以《入殓师》的形式得到呈现罢了,“并不是我的全部,只是电影之神幸运降临,聚光灯全部打在了这个作品上。”


《入殓师》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入殓师》之后的十年时间,算上刚刚杀青的这部《闻烟》,泷田洋二郎只完成了三部作品,可谓低产。是否这个无上的荣誉也给导演带来之后创作上的无形压力?导演坦言,作为当事人,自己对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这个奖项的重量,并没有什么感觉,“不如说是大家对奥斯卡的意识过剩吧。如果大家带着轻松平常的心态给我机会的话,我可以拍出别的有意思的,超过《入殓师》的作品,我有这个自信。”



新京报记者 滕朝 编辑 黄嘉龄 校对 陆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