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颂·纪念黄霑】

　　今天，黄沾过世六年了，最大的变化是各种输入法里都有了“黄霑”两个字。今天再来写纪念霑叔的文字，不用像2004年的时候一样去用通假字代替。黄霑生前被称为“不文霑”，如今在电脑输入法里都有他的位置，他在匆匆而过的六年里并没有被世人遗忘，敌过了时光。

　　前些日子偶然想起一个中文词：霜杯雪盏。突然觉得有画面，有温度，有触觉，更有风雷激荡，于是就去翻寻。找到原句，是一首电视剧主题歌：万水千山纵横，岂惧风急雨翻？豪气吞吐风雷，饮下霜杯雪盏。抬头再一看，词作家不是黄霑还能是谁？

　　这几年也有词人想写一点豪迈的歌曲，听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在卡拉OK里偶然听国企干部们高歌“我站在烈烈风中”，曲调高亢，但是一口丹田气是往下溃散，而不是向上翻涌。因此每每回想霑叔的那些歌词，它们何以总是如此慷慨激昂，让人毛发倒竖，热血贲张？最后大概想出了点头绪：霑叔词曲给人的感觉是倒持太阿，而别的词曲给人的感觉是手把锄头，这大概是最明显的区别。

　　黄霑的幸运之处在于他的确有很好的理由去慷慨激昂。生于抗战，1949年迁港，黄霑的童年时代历经大时代种种变乱。少年时有文化传承，不至于把诗词歌赋丢了，连平仄都对不齐。青年时接受各种异域文化冲击，感受传统和现代的交替。人到中年时赶上香港经济腾飞，让人相信努力打拼就会有美好明天。黄霑的一生，刚好和香港的气运同步。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有能力道出无数小民身处大时代的心声，所以，香港人到今天都还会唱他的《狮子山下》———不是因为这歌写得有多好，而是因为这首歌写得恰到好处。

　　而作为他的听众和读者同样也是幸运的，时代印记同样作用在黄霑自己身上。如果香港不曾如此自信洒脱，也就不会有黄霑那些飞扬跃动的歌词。如果香港不曾如此自由恣意，也就不会有黄霑讲咸湿故事的勇气。黄霑一生中最美好，也是最为才华横溢的时代，也刚好碰见了香港的青春期。每个伟大时代都在选择自己的歌者，黄霑为香港所选定，直至今时今日，我们得以从他的作品去想象那个时代的豪迈与柔情，而不是作为购物之都而存在的香江两岸低唱着卡拉OK。

　　如果不那么严谨地论证，可以说我们已经度过了黄霑《上海滩》的岁月，也挥别了《沧海一声笑》的时光，接下来是《漫漫长路伴你闯》还是《让一切随风》，其实并无定数。大陆也迎来了属于它自己的青春期，只是迄今为止这个时代里并没有出现霑叔这样的人物，可以写下无数词句让升斗小民在街头巷尾歌唱，粗声大气，印堂发亮，满面红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许我们就不会对黄霑念念不忘，可以让他的背影随风飘逝，他在网上的纪念堂也不会总是香烟缭绕。当我们唱着他那样的歌曲，做着那样的人，也就不再需要记住他的名字。

　　在此之前，也许我们是不是应该试着从咸湿段子开始写起？

　　□和菜头（北京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