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村民王刚(化名)听到有船沉了后,马上往码头跑。在现场,他看到遇难学生一个个的被抬到岸边。人们用白色的布,盖住了这些年轻却僵硬的躯体。遇难的学生们被摆成一排,摆放在夫夷河岸。
  
  这一场景不断在王刚脑海中回旋,夜不能寐。9月11日凌晨,他写下了一封长信,细数塘田市镇挖沙乱象。他自己也是一个挖沙船的股东,称“写这封信为的是良心发现。”
  
  塘田市镇挖沙乱象,因沉船事故而浮出水面。挖沙导致的不仅是危险的河道,挖沙船正吞噬着农田和村庄。“这样挖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家园也将毁之一旦。”
  
  客船绕着挖沙船走
  
  9月9日,失事客船“湘邵0018”与挖沙船的纠缠,是夫夷河上最为常见的“麻烦”。“湘邵0018”船老大银希祥行船十多年,“经验丰富得很。他最让船夫们佩服的本事是无论在什么样的水域,他都能顺利掉头。”银希祥的老朋友银爱国说。
  
  当天,冲向挖沙船的“湘邵0018”绞上了挖沙船的固定钢索。夫夷河上只有两种船,客船和挖沙船。挖沙船的钢索一般会在水下三十厘米处。“螺旋桨不小心就挂上了,这种情况非常普遍。”王刚说。
  
  解锁需要挖沙船的配合,先停止作业,松开钢索,等船过去,再重新固定钢索。这个过程要花费10多分钟。王刚说,“挖沙船不会主动放绳子,一艘船10多分钟,每天来往船只那么多,还要不要作业?”多数时候,客船得绕着走,挂上了再说。
  
  “也许惯性太大,他来不及掉头了。”曾与银希祥一起开船多年的银爱国介绍,45岁的银希祥从退伍后,就一直以行船为生,直到现在有10多年。他一般每天跑一个来回,早上8点出发,中午回去。从下一村到塘田市镇,大概4公里路程。
  
  5公里水域20挖沙船
  
  熟悉客船的人称,“人头费2块,来回只是油费就40元左右。按照载14人的话,来回一趟客船只能赚10多块钱。银希祥还有一个伙伴,这种收益根本干不下去。”所以,超载成为客船赚钱的唯一方法。“一般装五六十人。节假日装八九十人也很正常。靠行船,银希祥一年能挣个近2万块。”
  
  知情人称,“实际上他还有挖沙船股份,每年能挣三四万。他还承包了国家退耕还林地,每年有个万把块补助。”
  
  11日,银希祥撞上的挖沙船静静地停在水中央。船上似乎保持着当天的样子,一些家用物什还留着。“这条船有三个股东,都被控制了。”王刚说。
  
  “塘田市镇开始,5公里水域,起码有20条挖沙船。”王刚说。挖沙是个诱人的行当。“大点的船80万,只要沙源充足,一个月毛利10多万。小点的也能赚个七八万。”
  
  30多年前,塘田市镇挖沙行业还是用人力。现在,巨大的挖沙船整日响彻夫夷河,将河道刨出一个又一个坑。沿河而下,周边都是堆起来的石块,像一座座岛。有的石堆几乎贴着岸边的村庄,临水而居的人们正在遭受着挖掘机的进攻。
  
  村委会难治非法挖沙
  
  11日,塘田市镇下一村。银希祥家门窗紧闭。村民们口中的此人是个能人,为人也不错。“出事后,救了十几个人才去自首。”他们认为事故的根源在于疯狂的挖沙。
  
  上世纪90年代,下一村水域只有一条挖沙船。非法挖沙的范围越来越大,导致村里田地下沉,岸边的猪圈垮塌。时任村委会主任的银爱国带着村民们找船主理论。他还记得,当时船主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有合法证件、有什么事跟法人代表说。
  
  银爱国问边上的法人代表,“你能拿出准挖证出来看看你们挖沙范围吗?”法人代表一句话不吭,不敢拿证。“明明就是越界非法挖沙。法人代表知道理亏。”村民倒了柴油,扣留了挖沙船的机器,硬是阻止了这条船。
  
  2007年,县里一位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回村里。“老干部以能让村村通资金到位为条件,从中协调把村里河段发包给采沙船主,签订了10年长约。每年给村里1000元承包费。承包者就是挖沙,开始只准一条船挖。现在呢?四条!”村民们说起这次发包都觉得亏。
  
  下沉的村庄
  
  四条船出现后,村里农田开始下沉。有村民的猪圈垮塌了,只能用混凝土垒起地基。“这样挖下去,村里每年要流失近50亩地。”村民们说。
  
  这样的收益和损失,让村里人急了。“有人当时出2万承包河段;有的甚至说只要不挖沙,每年给村里1万。但没用。”村民们开始不断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镇上说去找县里,县里说按照相关规定办,看对方有没有采沙证。
  
  “证是有,但是采沙范围严重违规。最后不了了之,这些船里面,有村干部的股份。”村民称。
  
  夫夷河的沙源几近枯竭。王刚称,为了争夺沙源,挖沙船只能越挖越靠近河岸与村庄。河中心的挖完了,挖边上。有时候还会为了沙源打起来,但是最终谁能争取到,“就是看谁的本事和后台硬。”
  
  邵阳曾发文规范采沙
  
  这次事故发生刺激了下一村麻木的村民。他们再次感到了危机,“别说河道的危险,如果再发一次大洪水,我们村庄都会完蛋,水土流失太严重了。”村民们群情激奋。
  
  塘田市镇有个战时讲学院,被当作文物保存下来。一辈子生活在此的周泽(化名)总是记得三年前相关部门发的布告,“为了保护文物,塘田市镇附近的水域是禁止挖沙的。”王刚记得,按照相关规定,离村庄和河岸多少米地域也禁止挖沙。
  
  居民称,河段内各种私人或违规的采沙船层出不穷。为此,邵阳市水利局和塘田市镇政府曾发一份公告,称“为了规范夫夷河塘田市镇河段内采沙,所有采沙船必须在2009年9月20日前办理采沙手续。之后不允许新的采沙船出现。”
  
  公告强调,村组、个人不能擅自买卖或租赁河道采沙权。违者若是村干部由政府或党委给予行政处分。严重者交司法部门处理。采沙船只允许在各自规定范围内采沙,不得产生采沙尾堆,有尾堆的必须自行平整河道,清除尾堆。
  
  公告严禁开挖老岸,不得在禁区内,水利工程保护区内,桥梁和码头保护范围内采沙,违者由水利行政主管部门依法从重处罚。
  
  官员参股屡禁不止?
  
  现在,林立的尾堆和随处可见的采沙船狠狠地讽刺了相关部门的公告。“各种禁令和公告似乎从来没有过一样。”王刚在这封给媒体的忏悔信中写道,“政府部门没有控制开采,水利部门不监督采沙老板合理合法开采。村民去水利局告状,反而被水利部门官员告知采沙老板告状者是谁。县水利局有官员参股其中,例如水政股一吕姓股长就在其中。”他认为,官员参股是导致违法开采屡禁不止的原因。
  
  记者联系上邵阳县水利局局长何登高,核实违法采沙和官员参股的情况。他只称不在邵阳县,管理河道和采沙的是水利局、国土局、交通运输局三个部门,随即拒绝了采访。
  
  王刚在信的最后写道,“或许是受到良心的谴责,希望政府从严从快清理好河道,停掉所有的采沙船只。”他说,不仅仅是为了遇难的孩子,也为了我们的家园。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陈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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