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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一大:黎明从这里开始

  太仓路,上海新天地前的商业马路,这里的石库门大都已变成西餐厅、高档会所、奢侈品卖场。而曾经的博文女校,藏身其中。作为纪念馆,它被修复一新,少了一些烽火岁月的沧桑。

  90年前,一批立志改造中国的青年,为建立一个政党,秘密来到这里。

  他们都是各地的共产主义代表,都很年轻,其中最小一位19岁;他们甚至还缺乏斗争经验,在上海遇到警察巡捕时,会面部绷紧、手心出汗。

  随后,这13位共产主义者,代表当时全国50多名党员,召开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一个对今后世界产生重要影响的政党由此诞生。

  接着是28年血与火的斗争。

  在革命胜利后的1956年,当初的“一大”代表董必武,旧地重游,他的题词极具历史况味,“作始也简,将毕也巨”。

  觉醒

  1921年夏,因为暑假,博文女校变得悄然寂静。楼里只有一名厨役,负责做饭、看门。7月中旬,他被安排接待一个“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他不知道,这个旅行团的成员都是共产主义者,正被当局严密监视。

  “蒲泊路属于法租界,在那里召开秘密会议,相对安全。”上海虹口党校副校长李作言长期研究党史,熟悉老上海的社会状况。

  山东代表王尽美、邓恩铭到得较早。这是两名活泼英俊的青年,因五四运动中积极活动而著名。

  还是学生的王尽美、邓恩铭看到李大钊的《Bolshevism的胜利》,被其精神鼓舞,文中说,“Bolshevism奉德国社会主义经济学家马客士为宗主,欲把国家界限打破,把资本家独占利益的生产制度打破……他们将要联合世界的无产庶民……创造一自由乡土”。

  这是李大钊为庆贺俄国十月革命胜利所写。中国的有志青年看到俄国无产阶级胜利夺取政权,也将马克思主义视为中国的前途。

  陈独秀、李汉俊、陈望道皆在传播马克思主义,他们聚集上海,办新锐刊物《新青年》,陈望道第一个翻译出《共产党宣言》。

  1920年8月,第一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在上海成立。北京的张国焘、湖南的毛泽东、湖北的刘伯垂、山东的王尽美、邓恩铭都来上海接受新思想。

  随后,他们各自回去成立相应的组织,宣传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在湖南非常活跃,所组织的人员最多。这些团体后来成为地方上的党小组。

  1920年,俄共远东局的党员维经斯基来到中国。他化名吴廷康,以记者身份,来寻找中国的共产主义领袖。先到北京会见了李大钊,经李大钊引荐,到上海和陈独秀商谈,如何建党。

  截至1921年春,中国的共产党小组,发展到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6个城市。

  李作言研究发现,中国共产党与苏俄共产党有不同,它不是发源于工人阶级,而是发源于有觉悟的知识分子,“这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革命的性格。”

  齐聚

  1921年春,维经斯基回国,马林来到上海。他受列宁委派,协助中国建党。这位荷兰人以代表共产国际而骄傲,并向当时的代理书记李汉俊表示,可予以经济的支持。

  这让李汉俊感到唐突,但还是接受了共产国际的经费,用于召开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随后,各地的党小组均受到大会邀请,随信还附上路费。

  “到上海是每人100大洋,回去是50大洋。”翻阅过很多史料的李作言提供了这样一个细节。

  陈独秀因在广州,忙于一所学校的筹款,便安排陈公博和当时在广州的包惠僧前往;时任北大图书馆主任的李大钊因忙于校务,则安排张国焘和年仅19岁的刘仁静赴会。

  参与大会筹备的张国焘最早抵沪。

  刘仁静则比张晚两天到达。在许多代表眼中,刘是个埋头于书本的青年,读过许多共产国际的文件。他主张这次大会应确立无产阶级专政的信念。

  武汉代表董必武、陈潭秋也陆续入住博文女校。

  董必武为人淳朴,蓄着八字胡,活像个老学究,谈吐中会表现出革命家的倔强风格。陈潭秋常常一脸肃穆,教师风味十足。

  湖南两位代表的风格迥异。何叔衡是晚清秀才,44岁,喜欢读线装书,说话表情吃力,常常张大着嘴,但为人热情、诚实。

  参加一大时,毛泽东是位白面书生,身着长衫,善于雄辩。

  大会日期临近,组织者李汉俊和李达,还在等待、催促广州代表,函电交驰后,陈公博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和陈独秀的一封手信来到上海。

  信中,陈向大会提出关于组织和政策的四点意见,要求大会在讨论党纲党章时,予以注意。

  包惠僧也从广州赶来,住进了博文女校。

  “13位党代表聚齐的时间是7月22日。”李作言说,一天后,“一大”召开。

  激辩

  会议在1921年7月23日晚上开幕,会场设在望志路106号(现兴业路76号),李汉俊之兄李书城的住宅内。13名代表围坐在硕大的菜台子边。张国焘被推选为大会主席,毛泽东、周佛海任记录。

  张国焘第一个发言,用时20分钟。

  接下来的4个小时,均由共产国际代表马林演讲。他从国际形势讲到第三国际的工作状况,再讲到中国共产党的任务。

  毛泽东对马林的回忆是,他“精力充沛,富有口才”。

  大会的第二、第三天,中国代表陷入激烈的争辩中,会议主要讨论党纲和党章。

  在“一大”代表陈潭秋的回忆中显示,争论双方主要是李汉俊和19岁的刘仁静。他们争论的第一个焦点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入党。

  陈潭秋在回忆录中说,李汉俊不主张实现无产阶级专政,他认为中国无产阶级还不懂马克思,应该先组织知识分子,去教育工人。

  有“小马克思”之称的刘仁静,完全反对李的观点。他认为,知识分子都是资产阶级的代表,一般应拒绝其入党。他主张,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直接斗争的目标,反对参加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运动。

  会议最后确定,应以无产阶级专政为基本任务,但在过渡阶段,可以参加和领导资产阶级性质的民主运动。

  转移

  25、26日休会,用于起草党的纲领和今后工作计划。27、28和29日三天,分别举行三次会议,集中议论此前起草的纲领和决议。

  在“一大”代表的所有回忆里,都会提到7月30日的那个晚上,张国焘刚宣布完开始会议,一个獐头鼠目的长衫男子,闯入李家客堂。

  陈潭秋回忆说,该男子说他找各界联合会的王会长,随后说找错了房子,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退出了房子。

  离李家不远确实有上海各界联合会的会所。但上海人一般都知道,该会所没有会长。

  马林以手击桌说,我建议会议立即停止,所有人分头离开。说完,他便带着助手走了。

  除了陈公博和李汉俊,其他代表均从后门离去。

  陈公博在《寒风集》中回忆说,他们走后不到3分钟,我和汉俊谈不上几句话,突然面前出现了几个人,三个法国警察,四个中国的便衣……有两个人监视着我不许离开桌位,不许说话,甚至乎不许喝茶,其余的人便监视汉俊,往房间和各处搜索。

  陈公博在抽烟,长城牌烟卷,他一连抽了48根。此时,他想起,在一个抽屉里,摆着一张共产党组织大纲草案。

  没人知道巡捕为什么没搜到这张草案。他们只查到屋子里的许多社会主义书籍。李汉俊说,他是商务印书馆的编辑,因此什么书都要看。

  等警察走后,陈公博打算回所住的大东旅馆,一出门发现有便衣跟踪,他雇了黄包车去大世界,在露天电影院里兜了两圈,把便衣甩了。回到旅馆刚躺下,隔壁发生枪响———一起殉情案。陈只得带着新婚妻子去杭州避难。

  此前离去的代表不敢回博文女校,他们陆续聚到陈独秀的寓所。

  虹口党校副校长李作言说,相比之下,共产国际代表还是有着丰富的对敌经验,若是当时没有转移会场,中国革命可能又是另一副面目了。

  游湖

  “一大”最后一天移师至嘉兴南湖。因为李达的妻子王会悟,曾家住南湖湖畔。她雇了一只中号画舫,船里有八仙桌和烟塌。大家在船上摆了麻将,要是有人来就装作打牌。

  吃过中饭,会议开始,王会悟坐在船头。

  那是个阴天,湖中共有5条船。一条在办满月酒,一条是乡下土财携眷游湖。下午,小艇增多,有些艇漆得漂亮,据说是士绅自备。

  会议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纲领,确定党的名称为“中国共产党”,纲领提出“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资本家阶级的政权”,“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确定党的根本政治目的是实行社会革命”。

  大会选举陈独秀、张国焘、李达组成中央局。选举陈独秀担任书记、组织主任张国焘、宣传主任李达。

  1949年,革命胜利后,13位代表之一的毛泽东在《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中说,“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

  “一大是党的摇篮。”李作言说,没有一大就不会有党纲,没有党纲就无法把党员聚集起来。他说,尽管一大召开时全国只有50多名党员,但历史已注定改变,四分五裂的家国正在悄然弥合。

  这一切,就是从90年前的那一夜开始的。

  □本报记者 崔木杨 闾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