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7日,日本福岛县富冈町居住的唯一一名村民松村直人拍摄了城区的一家中餐馆。


52岁的松村直人一个人留守在隔离区。

  “浪江烧面”是福岛县浪江町招牌美食,粗韧的荞麦面条配以浓稠的酱汁,令人赞不绝口,但是如今在浪江町已经吃不到这款美食了。去年7月,福岛核事故后,有着35年历史的“浪江烧面”店被迫搬迁到了邻近的二松本市,避难的浪江人多喜欢来此品尝久违的家乡美食。

  浪江町原本是一个宁静的海滨小镇,只有220平方公里,打渔为生的当地人多世代在此定居。但3·11后,浪江町由于位于福岛第一核电站不到二十公里,成为当时大举迁移的八个城镇之一。21000多名浪江人举家迁移,他们散落在日本境内44个行政区,其中大部分被政府安排在周边地区的临时居住区。

  难舍故土的高龄老人

  核事故一年了,在外的浪江町居民希望回家乡看看。90高龄的老者横滨敏正和妻子登美惠正准备启程从浪江町返回,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用计数器监测他们行李的辐射指标。

  这对老夫妇被允许在浪江町停留一个小时,他们取回了最珍爱的和服、书法用具和相册。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虽然这几样物品辐射稍微超标,但是尚属安全。横滨夫妇登上了回程巴士,巴士上坐着其他30多名回乡探望的浪江人。

  横滨说,“这是我第二次回到终生寄托的老房子,记得地震后离开的那天,我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走,每次回来都让我悲从心生,在老房子里我仿佛看到了和妻子最美好的时光。”老者哽咽了,他强忍住泪水接着说,“我感到很对不起妻子,她一直难以接受余生再也无法回故乡的命运,这次回来,我们真的不知道该带走什么,我们一生所拥有的只剩下这个旅行包里的东西了,我怎能平静下来。”

  福岛核事故致使周边8个城镇居民举家迁移,难民中很多都是无依无靠的高龄老人,同样来自浪江町的老妇日阪熊谷有严重的哮喘病,需要佩戴供氧装置,去年匆匆撤离时,她的情况很糟。她说,“我怎么能不责怪这场核事故,它使我的病情雪上加霜,至今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辐射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一声叹息后,她无奈地说,“我现在和朋友一起居住,其实我已经83岁了,什么也不在乎了,我宁可住在核辐射区也不想寄人篱下。”

  孤独的留守居民

  如今的浪江町就是一座“空城”,一幢幢房子空留断壁残垣,屋前的草坪变成了野草堆,无主的宠物到处乱跑,废弃的儿童脚踏车锈迹斑斑。

  虽然大部分人已经迁移,仍有坚持不肯离开的人,52岁的松村直人就留守在隔离区,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他圈养了一些牲畜,还收留了一些无主的宠物,他的小动物乐园中,甚至还有一只鸵鸟。

  已经离婚多年的松村有两个孩子,他说,自己虽然冒险住在高危险核辐射区,但是自得其乐。房子断电断水,他就靠点蜡烛照明,并每隔几天到附近地区买瓶装水。虽然生活清苦,但是他说,“我很高兴自己住在这里,这样总比被政府打扰、不能住自己房子寄人篱下好多了,现在政府已经允许我自由出入了。”

  一年了,不同于繁华的东京,也不同于灾后被迅速修复的主要交通干道,在这些重灾区,并没太明显的恢复迹象。加油站和商店依然关闭着,破碎的玻璃窗无人修理,墙上的员工照片挂满了灰尘,连根拔起的大树横在公路上也无人收拾。

  政府虽然已经出资将灾民安置在临时住所中,他们也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但是他们中一些人却仍在为早已不存在的房子付贷款。东京电力公司虽然一次次承诺要补偿迁出的居民,但是赔偿金却迟迟没有支付,而大批迁出的难民仍翘首以待回家的日子。

  无奈的空城市长

  马场保是浪江町的市长,居民向他询问最多的是何时才能回家。

  去年地震后,他驱车赶到附近的二松本市,恳求市长接纳8000名居民。他的办公室也搬到了二松本市一间狭小的房间,他在这里处理有关浪江町的所有行政事务。

  马场自己和妻子母亲挤在当地一所小公寓里,他总是问自己“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双颊深陷的马场长叹自己身心俱疲,已经快无力孤身奋战了,“我想把所有的居民都带回浪江町,但是这太困难了,我至今也没有得到来自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任何帮助。”

  自从核事故发生后,东京电力公司便开始派技术人员清理核事故危机现场,减少重灾区的铯137含量。马场说,起初一些居民对此抱有很大希望,他们认为不久家乡便不再是核污染区,一些人甚至认为核污染能像污渍一样被洗净冲进下水道。但是一年的等待使很多居民由盼望变成绝望,马场说,东京电力公司认为时间能够治愈民众的创伤,但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助理新水中是留下来帮助马场市长的官员之一,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回浪江町查看情况。在距离隔离区路障只有几公里的地方,新水穿上了防辐射护衣、面具和手套,他还在靴子外套上蓝色塑料袋。在去往浪江町的路上,群山连绵起伏,路边农场内的蒿草有一人多高。新水说,这些植物的铯含量很高,它们吸收了很多核放射元素。话语中新水虽尽量保持微笑,但是他看起来快忍不住哭了。

  新水顺着微弱的灯光进入了浪江町,废弃的酒吧门前仍然摆着桌椅,洗衣店的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收,火车站布满了藤蔓,一切都是撤离时的样子,像是时光在此地凝固。

  ■ 讲述

  “我们被自己创造的怪物打败了”

  对马场市长和同僚们来说,比徒劳奔忙更让他们心力交瘁的是民众的愤怒。

  马场说,自从核辐射危机发生以来,自己就在反思,“我们为什么不能控制这场危机,我们被一个自己创造的怪物打败了。”

  虽然浪江町的居民已经迁入二松本市,但核危机的阴云却并未就此消失,渡边惠子和她两个儿子现在住在二松本市一所公园附近的临时居住区内,惠子说,“我感觉太对不起孩子了。”

  去年十月,科研工作者给她的两个儿子做了甲状腺辐射指数监测,直到今天惠子仍在焦急地等待检查报告。看到儿子天真烂漫的样子,惠子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也许再也无法回家这个事实,她说,“他们是那么确定那么渴望回家,如果我打碎了他们的希望,对他们来说伤害太大了。”

  据悉,浪江町距离福岛第一核电站最近的地区只有8公里,严重超标的核辐射根本无法允许居民搬回原居住地。

  虽然横滨夫妇已经回到浪江町取回珍爱之物,松村直人先生仍在坚守家园,惠子的儿子也依然沉浸在回家的梦想中,但是他们记忆中那个美好的家却似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王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