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笔记】

  《云图》是一个复杂的智力游戏,它一举让《盗梦空间》沦为小学生谜语。《云图》也是一部让人既爱又恨的影片,在西方引发的两极反应远超《一代宗师》在中国的争议。

  欣赏《云图》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喜欢多线头叙事,而且愿意思考内容与形式的矛盾统一。《云图》共有六个故事,其中只有两三个有微弱的人物关联,这有别于《通天塔》《撞车》等群戏。

  《云图》原著尝试了一种显然受到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启发,但仍具革命意义的结构:上半部作品中,六个故事每个讲一半,下半部分别把另外一半倒着讲完。这个结构若要视觉化,最适合拍成12集的迷你剧。电影通常不足三小时,照搬原著完全行不通,而沃卓斯基姐弟和汤姆·提克威的最大贡献便是重建了一个电影结构,不仅充分再现了原著的主题,而且将电影跨越时空的便捷,以及影像的丰富暗示能力发挥到极致。影片将六个故事切成碎片,齐头并进,不时的跳跃一方面提醒观众剧情的发展。这也打通了不同故事之间在意象、情节、精神诸方面的隔阂。比如说,哈莉·贝瑞扮演的两个主要角色,一个是1973年旧金山的调查记者,追查核反应堆的秘密,另一个是2321年大毁灭后寻找云图的一个先知部落成员,两个人物的共性是不遗余力寻求真相。场景在两者间快速转换,观众潜意识中会觉察两个故事的共通点。

  影片的主题一点不晦涩,那就是对自由和爱的不懈追求。1849年南太平洋的船上,救了黑奴的亚当·尤因又被黑奴所救,受到感召,从自己做起,加入废奴的行列;1936年英国,年轻的作曲家为了从前辈的压制中挣脱出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1973年旧金山,女记者因调查能源内幕,遭到追杀;2012年的英国故事是百分百的《飞跃老人院》;2144年新首尔,克隆人星美在叛军男友张海柱的帮助下,对抗奴役,最终被压制;2321年夏威夷,扎克利受到食人部落追杀,被另一部落所救。这里牵涉到最基本的人身自由,也有创作及获得署名和评判的自由,寻求真相时免受骚扰的自由,等等。

  一人分饰多角想必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为了带出生死轮回的概念。但囿于化妆技术以及西方政治正确对跨种族选角的限制,这种尝试并不极致,且效果参差不齐。只有雨果·维文的六个角色是清一色反角,都属于压迫者。周迅演两个小妹和一个小弟,其中一个小妹是反抗者,是裴斗娜那个角色的先驱。从理论讲,裴斗娜在新首尔里的角色应该跟哈莉·贝瑞那两个主角是一脉相承的,但任何演员要同时演白人、黑人、黄种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对性别的跨越(即男扮女装或女扮男装)都颇具说服力,而对种族的跨越则要难得多。最具挑战的是汤姆·汉克斯的六个角色,从下毒的小人,到脾气暴躁的粗人,到良知未泯的科学家,最后是逃难的部落首领,似没有内在关联——若要解读为人性从恶向善转变,又看不到转变的过程。反过来,如果这些角色全分给不同的演员,估计效果更糟,观众会看得一头雾水。

  小说《云图》甫一问世便被判为不可搬上银幕,《少年派》和《时时刻刻》也曾得此称号。《云图》的不足之处是,它只有智力难度,缺乏感情力量——六张皮贴得很紧但略嫌牵强。《少年派》的两个故事及《时时刻刻》的三个故事化繁为简,水到渠成,深厚功力却没有一丝用力过猛的痕迹。相比之下,《云图》把野心和勇气刻在了额头上。

  □周黎明(北京 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