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薪传》编作前,林怀民带着舞者们到台湾佳洛水海边做野外训练。王信 摄

  (上接C08版)

  云门是我参与社会的工具

  那时的人去美国就是要拿绿卡,但我从没想要留在那里。去前就知道只待三年,就是想去看一看。

  回台湾后我去政治大学当老师,有了云门后我还坚持教了几年,舞团每天排练。做到后来,越来越大,就不能去教课了。那时候热血、冲动、天真。

  云门第一次演出在台北中山堂,两场三千多张票都卖掉了,卖到黄牛都出来了。我是个名作家,大家好奇,而且我们提出要做自己的舞,不是西方的东西,这对那个时候的台湾很重要。

  在当时,现代艺术已经进到台湾,大家对文艺都有一种渴求。云门在那种环境下成立是非常幸运的。云门说要跳自己的舞,过了两年,杨弦出来说要唱自己的歌。国民党的228、白色恐怖、戒严,让沈从文、鲁迅都变成禁书,台湾本土的东西是不被鼓励的。文艺青年的空虚找到了一个安全的方向,那就是美国和欧洲:福克纳、海明威、乔伊斯、波德莱尔、萨特都进来了。后来经济开始萌芽、发展,中产阶级产生,开始要求权力分配,有了1987年的解严,接着就是百花齐放。云门的成长跟这些都有关,也跟整个台湾的经济成长平行。

  创作对我也是经营舞团的一个需要。我们是六十年代成长的人,云门是我参与社会的一个工具。为了这个舞团,我必须要编舞。如果撇开这些,你问我写东西和编舞你要做哪个,我当然选写东西,因为省事。文字是私密的,跳舞却是一群人的事。可是我为了舞团往前走,就要编舞。这里面有狂喜也有痛苦,可必须编,没灵感也得编。不过有灵感的东西不一定好,被逼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糟。我也不晓得什么叫快乐,反正写小说就把它写完,编舞就把它编完。

  编舞、营销,什么我都干

  新京报:你的创作受到大环境的影响有多少?

  林怀民:我头脑里没有“我”,只有“我们”。这是从小开始的,我生在一个大家族,学校学的也是家国,我们这一代是这样子,我对社会上的事情也很敏感。台湾有过戒严,然后是解严,解严对我们这代人是很重大的事情。不只是自由了,你还会发现很多事情重新出土了,在以前都是一个空白。自由、自信,没有阴影才会跑出黄翊(云门舞集2编舞)这样的小孩。

  新京报:做云门,你有没有很强的使命感,想要替一代人说话?

  林怀民:创作的时候没有,经营一个舞团时有。我们想当赤脚医生,去学校、社区,为乡亲演出。我们没有想去全世界成名,变成国际一流的团。第一年中山堂票卖光了,好评如涌,我吓坏了,几乎精神崩溃。糟糕的是要开始学编舞了,这才开始认真弄。我一直很努力,做什么事情都是,从小就这么被要求,只要做了就把它搞定。我有点过度用力。

  新京报:1988年到1991年你把云门关了,去过了三年gap year,为什么?

  林怀民:25岁时我回台湾进社会,不太有经验,很多事情都不懂。1988年云门宣布停了,第二天我就去了香港当客座教授,之后我去长安、洛阳、敦煌、乌鲁木齐、北京、苏州跑了一圈,又去了巴厘岛、印度、尼泊尔、菲律宾,最后去的纽约。那三年开始慢慢懂了一些事,我以前弄的就是文字,舞蹈我也不通,我回台湾的时候现代舞都没看过几场,那时候纽约也不像今天这样天天都有节目。我很多东西是看书看来的,我对东方的东西特别有兴趣。

  新京报:所以你现在也鼓励年轻人走出去,还做了“流浪者计划”(该计划资助台湾年轻艺术家到海外从事自助式“贫穷旅行”以扩大视野)。

  林怀民:这很重要。在美国,大学三年级出去混一年再回来是一个常态。我们当时怎么可能?我们是很辛苦的,家里也没钱供你。到美国第二天,我就找到一个工作,扫厕所。我们跳舞是靠端盘子赚钱来供养的。走出去对创作有帮助,你能用不同的观点来看待自己的传统,发现新的东西。

  新京报:你父亲称你这是“乞丐的行业”,是不是因为这样你做云门的时候很重视宣传、营销?每一次来大陆,采访也特别多。

  林怀民:编舞、营销,什么事情我都干,一脚踢。我现在很少有时间跟朋友聊天,都是跟记者聊。因为我不希望我们的主办单位赔钱,我不来的话赔钱的几率就大一点,来的话能够做什么就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