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


春树


《行间距:诗集2008-2012》
作者:翟永明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3年1月
定价:32.00元


《春树的诗》
作者:春树
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3年1月
定价:45.00元

  “这是女人的视野/穿过枝叶,就是少女到妇人的一生/姐妹们都穿上绿色的盔甲”

  ——题记翟永明《墙头花》

  摆在面前诗集的名字叫《行间距:2008到2011》和《春树的诗》。分别来自50后和80后两位著名的代表性女诗人,翟永明和春树。

  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类比。仅仅顾名思义,也无法判断——是否前者的写作更为客观超我,而后者的“自我”意识更为强烈。当始自2011年的诗坛回暖开始发生,它们或者仅代表着中国诗歌,尤其是女诗人在当代诗歌生态中的一个面向。翟永明的大气与细微一如既往。而简单又坦率的青春荷尔蒙,这是春树。她们是年轻女人和成熟女人的一次不完全区分,但却无一例外地标注了一个女人的成长。

  一种变化和不变

  从2008年起,翟永明的生活和写作方向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尤其是发生了四川汶川大地震。“一段外在和内心都经历过艰难的时期”。

  正好是地震前后,她所经营的“白夜”酒吧从老店迁往窄巷子,扩大了面积。“搬往新店之后的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活动。”她还记得,因为地震的原因,整个宽窄巷非常萧条,经营上也遇到过一些问题。从此时开始,她开始写作这本诗集中的诗歌。

  58平方米的老“白夜”酒吧在十年间曾有太多传奇,以至于翟永明自己也在书中写道“有时候,我觉得以白夜为坐标,我的世界大得无边无际。”而这深刻地改变了她过去文中女性“黑夜的意识”。翟永明1986年成名,短短4年后,她在诗歌事业如日中天的情况下,发觉“对自己的写作不满”,于是选择去美国。在美国的两年,她没有写过一首诗,到处旅游,从新墨西哥到阿拉斯加。回国后,内心找到了海阔天空之感,很快借着《咖啡馆之歌》的发表完成了语言转变,诗风转为成熟女性的平静、智慧和从容,题材也更为开阔。

  相比性格早已成型的翟永明,春树的内心则显出更多的动荡性。她在诗歌中继续寻找自我,在《如何活到真的生命》中,“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打发”。2008年她从鲁迅文学院高级作家班毕业,继续国外游历的生活,诗集中收录了她2001年到2012年的诗歌,贯穿了一种存在主义式的冷静和反叛,她曾用这样一番话表现80后作为一个时代整体的理念,“我们的反叛不是反叛,而是理所当然。我们本身就是叛逆。我们是没有理想、没有责任感、没有传统观念、没有道德的一代…… ”

  虽然自2002年出版了自传小说《北京娃娃》后,她陆续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但她表示,自己对诗歌的爱好胜过散文和小说。还曾在“高地音乐网”为捍卫诗歌的荣誉而与几十人舌战一周。她说“可能因为诗人这个身份更浪漫吧。作家听起来还挺严肃的。诗人就可以疯狂点儿。”她还表示:“诗歌对我而言就像一块蛋糕上的樱桃。是对生活的提升和点睛。”

  女性意识与成长

  “一个人要走多远才能成为一个女人?”我借鲍勃·迪伦的一句歌词,问她们这个问题。因为女性意识的成长,具有水一般的流动性,不分地域和年龄。

  早已知天命的翟永明用这样一个回答概括了几十年的道路,她说“我走了很多步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翟永明1986年成名,1984年就以组诗《女人》中独特语言与惊世骇俗的女性立场震撼文坛。生活的巨大变化和职业选择的不自由,令她被迫直视内心的黑暗,写下“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般的魅力”这样的句子。国外的游历和白夜酒吧的开张介入了她的生命,她在自我觉醒中看到了自己的改变,从激烈对抗变成了接纳慈悲,在《十四首素诗》中,她借探讨母女关系,表露出了一种生命的成长性,从和年长女性的对话中,她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于是谈到诗时 不再动摇/——就如推动冰块/在酒杯四壁赤脚跳跃/就如铙钹撞击它自己的两面/伤害 玻璃般的痛苦——/词、花容、和走投无路的爱”。

  跨界的艺术生活也是变因之一,有一张翟永明的自拍照令人印象深刻,黑白灰的层次感,抓拍下的女人、阴影和瞬间……80年代初期起,她始终对艺术抱有广泛的兴趣。这也令她不再畏惧女性意识里的黑暗,而视其为一种可以改变的自然存在。甚至在镜头下直视这些东西。她认为,诗歌与影像之间,也许互为镜子。

  翟永明把女性意识扩展到更多领域,她密切关注现实民生中的不公正和女性内心中的怯弱,这些都化为长长短短的诗句。她认为,女性主义虽然在中国不讨好,但还是要面对它,不能忽视或者畏惧。用她新诗集中的一句诗歌表示“干净的更干净,黑暗的更黑暗”。那些纯粹而不妥协的部分像一个惊叹号凸现在她的生命里,只是,她再也不怕了。

  同样,高中退学,书写叛逆和残酷青春,写书、写诗、玩摇滚、旅游都不耽误的春树,一度被评论界认为“拥有狂放恣肆的女性觉醒意识”,也走到了自己成长的转折点。

  即将三十而立的春树认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是酷的”。朋克少女曾经害怕过长大,以为会摇滚而愤怒地过一生。现在她意识到“只是当时因为没有意识到长大不但是年龄的变化,也包括内心的成长”。

  2012年,她走入了婚姻。尽管这个已婚的小妇人在口头表达上,仍保有《北京娃娃》时代的青春生猛。她说,我并不会因为婚姻改变我自己。但她承认,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以及自己的不完美。

  【对话】

  翟永明:用诗歌去表达成长后的敞亮

  新京报:在你早年的诗句中,比如“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二者合一,你把我叫做女人/并强化了我的身体/”。关于女性意识的觉醒一度启发了很多女性文艺创作者,这种意识是否随着时间推移增加了?你怎么看女性主义?

  翟永明:这些年里,不管我对中国社会现实的认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但根本核心不会变,比如对女性主义和女性意识的认识。这本诗集里,有一些诗是与古代女性的对话,而《十四首素歌》中也有和母亲一代的女性的对话,也就是说,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我的写作中一直保留着对女性意识的追问。到今天,这种意识没有变淡,反而在加强。中国现在还是男权主导,性别歧视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而且被忽视和遮蔽。

  在中国,女性主义长期被妖魔化了,大部分人将之等同于男女二元对立,其实女性主义是一种方法论,是认识世界的另一重视角。这些年,很多女性不愿也不敢再谈女性主义,大家也不真正关心性别问题。

  新京报:一直有评论者在研究您诗歌中女性意识的黑暗,女性意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干净的更干净,黑暗的更黑暗”这样的诗句,是一种道法自然,还是对纯粹事物的坚持?

  翟永明:现在很多女作家爱申明:“我不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我有时就想为什么女作家们会有这么强烈的不安全感。我个人对女性意识的认识也有一个变化过程:80年代中期我也曾避免强调自己是女诗人。总说自己首先是个作家,然后才是女作家。因为在中国,女性主义是不讨好的,不管男女性都不认可它。我们都会怕归类到不被认可的群体。事实上我们越这样说,越证明我们是女作家、女艺术家。我们越说得振振有词越暴露出我们对自我身份的焦虑。因为男性不会也不必这样说。所以现在我无所谓了,觉得女性主义也是一种思考的视点。

  开白夜(酒吧)之前,我确实是一个很抑郁内向的人,一个人如果在很封闭的情况下,就容易往内走,所以很多人觉得我的写作中有女性意识的黑暗。开白夜的十五年确实改变很大,我必须要接触人,要做活动,所以性格和对外部世界的看法都变得比以前敞亮。不过,我至今不太善于口头表达,所以我选择了诗歌这种方式。

  你所提到的诗句,代表我内心不能妥协的一部分;不管诗歌曾经多么边缘,被一些人耻笑,我不会觉得因为这个时代政治、经济、科学貌似更重要、更主流,就会影响我对诗歌的态度。这是一种个人感情。

  新京报:我就想知道,你现在是这样一个成熟的女人,一个人要走多少路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翟永明:我想说我是走了很多步才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我遇到的很多困难你们根本无法想象。80年代我从国家机关出来,不当工程师了,像一个异类,发现自己无路可走。当时我们那一代人没有自由选择生活和职业的可能性。而你们这一代人则是路太多了,不知该怎么选择。如果说内心能有一些成长,那是和对外部的反抗和妥协联系在一块的。

  春树:现在我早就不怕长大了

  新京报:从你的《北京娃娃》至今,十几年过去了,回顾当初的叛逆残酷,心境有无改变?不知你有无看过《只是孩子》的这本书,总有一部分人的青春期非常漫长,“有一句话不用讲,战士就该上战场。”怎么理解这句话?

  春树:这本书的大陆版、台湾版和英文版我都买了,它真的太棒了,对爱和友情的包容性,对艺术的热情的追求,都让我受到启发。回顾当初我自己的叛逆残酷,我发现我的内心也在成长,但仍然有着热血和叛逆。

  新京报:有一种普遍的说法,越长大,越容易和这个世界和解。你依然信奉存在主义吗?婚后的生活状态是怎样的?你是否已经在和这个世界和解的路上?

  春树:我还是喜欢存在主义,但没把它当信仰。婚后的生活状态与婚前没有太大区别,我不会因结了婚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没那么复杂,不是仇人,谈不上和解。

  新京报:美国人说过你是新激进分子,但这些年你在行走或停留的途中,常常呈现安静自省的状态,你觉得这些年在国外的生活和一个人的旅行带给你了什么?

  春树:有句话我很喜欢,叫一日朋克,终生操蛋。以后我也不会变成中年雅痞,我讨厌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近些年来我会对个人生活和创作出来的世界之间画一道线,希望保持一些不被人知的个人感受,不想过多曝光。

  新京报:诗集中有一句话,“我不该长这么大,知道得这么多,我应该缓慢成长,用十年长一岁的速度。”你怎样看待一个女孩的成长?你觉得女性意识对写作来说是不是足够明显?

  春树:女性意识对我写作来说是好是坏还不一定,首先是要有“人”的意识。事实上我越来越觉得“众生平等”,动物也需要关心和爱护。关于女性意识,我认为作家写作时应抛弃这种性别观念。人在思考时不分男女。我一直是追求自由的,女性的确受到的社会束缚更多,我尽量让自己不受束缚。所以要超越性别,首先要尊重自己的性别,其次别太当回事。

  新京报:你曾经说过自己一度不想长大,害怕那种平淡的柴米油盐的生活。为什么选择走入了婚姻?你认为“一个人走多远的路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春树:是说过不想长大,怕长大后变成一俗人,家长里短、没有个人空间和爱好。2005年认识了一个德国男朋友,发现那边的社会尊重的是女人,而不是没长大的女孩。因为女人可以为自己负责,自由也包括为自己做决定并负责。之前害怕长大是因为没有意识到长大不但是年龄的变化,也包括内心的成长。我希望自己做个心智成熟的大人。现在我早就不怕长大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是酷的,她明白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什么。

  大梦如戏

  大梦如戏

  当光涌入黑暗

  如散场时人们纷纷离席

  意识从每一折绝望里

  栩栩地活过来

  翟永明,2010年

  ——选自《行间距:诗集2008—2012》

  急需存在主义

  以外的哲学拯救

  也许对于所有的人

  都应该原谅

  也许应该

  原谅所有的人

  也许应该

  就连所有没有发生过的罪孽

  一起打包原谅

  边原谅边遗忘

  才能轻装前进

  但我无法一个人做到这些

  我需要哲学的拯救

  存在主义就像我用过的药渣

  已经不管用了

  春树,2006年6月3日

  ——选自《春树的诗》

  C08-C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刘雅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