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四川省绵竹市兴隆镇灵桥村，新婚丈夫吕登春抱着“地震女孩”魏玲。他们今年1月结婚。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人物志
魏玲，23岁，绵竹汉旺镇人。
汶川地震发生时，汉旺东汽中学一栋教学楼垮塌，12个班大部分学生被埋。48小时后，高二的魏玲被从废墟中挖了出来。她双腿截肢，接受了20余次手术。经历了幸与不幸，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多大落差”。
她在病房里学画画，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被誉为“中国的弗里达”。
她会当着你的面脱下假肢。截掉的左腿裤管空空荡荡，聊到兴高采烈的时候，用手把裤管拧成麻花的形状，摇来摇去。
她笑得很大声，是从胸腔里出来的共鸣，隔几分钟，就可以看到她伏在轮椅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魏玲，被称为地震女孩。5·12地震后，她做了几十次大手术，2011年才彻底离开医院。右小腿截肢，左腿按照她的说法，“一直切一直切”，切到了腰部。
2008年，她是东汽中学高二的学生。五年后，她成了一个妻子，手里拿针勾着针织包，贴补家用。
遗忘的疼痛
魏玲喜欢赶集。骑着她的特制摩托，在集上四处逛。有人问她：你的腿呢？她哈哈一乐：“它耍去了。”
买东西讲价，有时候她会对摊主说，“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少点吧”。对方只好点头说好。
她爱美。装假肢的时候，左腿假肢小腿不够修长。她就说不合适，你再给我做瘦一点，穿超短裙才好看。
她咬牙扛的日子总算过去了。过去的疼痛回忆起来也没那么尖锐。
地震后，魏玲住了3年多的医院。最开始，父亲每天都要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感染，切掉；再感染，再切掉。从腰到腿全打石膏，换药一次像是整个人被剪开。
她忍不住也想过死。别人都出院了，自己还在收病危通知书。剪掉输液管，想用来上吊，“怕疼不敢”。
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排泄一度是她最大的梦想。甚至顾不上为失去双腿忧愁。由于排泄口开得过高，有时候穿白裙子出去，排泄出的脏东西让她尴尬。
她像说笑话一样聊起手术的种种细节，只有说起她的父母时会安静下来。她说父母为了她决定不再要孩子。在她痛得狂叫时，父亲给她一遍遍地唱歌。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魏玲说。她不能看着父母伤心。2011年，她终于做了期盼已久的手术，解决了排泄的问题。
最好的爱情
魏玲也没想到爱情来得这么快。
在地震前，她有一个早恋的男朋友。地震之后来看过她几次，就消失了。
吕登春是在电视上看到魏玲的。这个一脸羞涩，碰到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急得直摇头的小伙子，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没有觉得残疾是障碍。他是单亲家庭，从小就喜欢坚强乐观的女孩。他父亲也没有反对。
两个人最初在网上聊天。2012年3月，吕登春到康复中心去看她，帮她洗衣服照顾她。一件事情感动了魏玲。有次食物中毒，她上吐下泻，裤子上都是排泄物。吕登春接过去就洗。
2013年，两人结婚了。魏玲的妈妈在婚礼上哭了。魏玲没哭。她穿上婚纱，把假肢戴好，没拄拐杖，一步步挪到证婚人面前。
魏玲知道吕登春宠她。她说自己全身都是伤口，屁股上坑坑洼洼让人害怕，“像月球表面”。吕登春看了她的伤口哭了，说以前你受了那么多罪，我要好好对你。魏玲对这段婚姻很满意。
从18岁到23岁，她本来该在大学里。但想一想，也就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大落差。全班同学在地震中去了很多。她至少还活着。想起死去的同学，“就当他们都去读大学了。”
以前没结婚，父母担心她老了的生活，她想了想“最差就是进养老院”。
想到最坏也想到最好，魏玲说，“你就不会害怕了”。
主妇“弗里达”
魏玲的手很巧，在医院里她学手工，拿去做了展览。有基金会的人专门来教她画画。没有一点基础的她进步很快。
她画自己在废墟里探出头来，画假肢长了翅膀站在椅子上。她的画曾经被艺术家周春芽赞叹过，说她很可能成为中国的“弗里达”。弗里达是墨西哥著名的画家，是一个残疾人。
魏玲喜欢弗里达自画像里标志性的一字眉。魏玲画自画像却喜欢把眼睛画大点，脸画清秀点。
对自己的画，魏玲说：“差远了”。这个善于自嘲的女孩说，能开画展，“借的是事情的噱头”。而且，很多对她画的解读，“和我的画没什么关系”。
结婚之后，魏玲离弗里达越来越远了。魏玲不想让吕登春一个人养家。她在家编手工包，一个包挣不了多少钱，又费时间。
有人觉得她不画画很可惜。她不觉得。就好像她有同学虽然残疾了，还是读了大学。而她，家里没钱，又需要人随时照顾，不读也就算了。魏玲习惯随遇而安。地震后，她喜欢上写东西。写了6万字，电脑坏了，都丢了。丢了也就丢了。她以前常写诗，现在，少了悲痛，也没有心思了。
与艺术、写作比起来，她更担心以后假肢的置换。那是一大笔钱，如果没人资助，她不知该怎么办？
她的下一个目标，是要个孩子。一家人在绵竹的农家院子里，平静生活。
就像她在诗里写过，“在命运的怀抱里，住着带有不同悲伤的人，被遣散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有的被光环笼罩，有的被阴暗侵袭”。
她的乐观是一家人的光环。
■ 写给芦川
伤残的人：
残疾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会让你的生活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看到电视上说，芦山地震这一次会尽量避免截肢，但如果残疾了也只能放宽心去接受。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的建议或许有些用。要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和阴影，要多想开心的事情，找适当的途径去发泄。找人聊天，找个你可以信任的人说出心里话。这样就多个人和你一起分担。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时间走出来。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目光，多和不同的人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让我越来越敞开自己。
自助者人助，别人来扶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站起来。学会释放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魏玲
2013年5月4日
新京报首席记者 张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