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人确实很棒,但是稍微有点孤独。他们不能幸运地融入世界,他们虽很高傲,但心存相信:相信正直,相信男性品德,相信沉默,相信孤独和诺言,还相信女人。” 《烛烬》
Márai Sándor
旧世界最后一抹优雅和理性
提起匈牙利文学,距离人们最近的记忆,是200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凯尔泰斯。这位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灵魂代言人,曾多次提起他有一位精神导师——一个名叫马洛伊·山多尔的前辈。
马洛伊·山多尔是谁?他是一位长久流亡在外、一生坚持只用“孤独的匈牙利语”写作的匈牙利人。也因如此,使得他在世界上“被沉默”了41年,直到21世纪,作品才陆续被重新发现。
马洛伊有多重要?作为小说家和诗人,马洛伊在上世纪30年代就蜚声文坛。冷战期间,他被列入“叛国者”名单,被匈牙利当局封杀40年。他死后,作品才被法国人发现,第一次译成外语出版。此后,文学界说他与茨威格齐名,有评论家赋予他和托马斯·曼、卡夫卡以同等的地位,匈牙利政府更是追赠他国家最高奖“舒科特奖”——这是这个奖惟一一次授予去世作家。而今,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的每家书店里,都陈列着只摆放马洛伊·山多尔作品的专架,他的书被改编成电影、戏剧,被知名演员朗读并制作成CD,文坛还专门设立了“马洛伊文学奖”,《宁静海》作者巴尔提斯得了这个奖,《摘郁金香的男孩》作者德拉古曼也得了这个奖,诺奖得主凯尔泰斯更说他是“民族精神的哺育者”。“马洛伊文学奖”几乎成为匈牙利文学大师起步的台阶。
为什么要重新发现他?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以米兰·昆德拉打头阵的东欧文学开始进入国人的阅读视野。此后,捷克的赫拉巴尔、伊凡·克里玛,波兰的米沃什、辛波斯卡、贡布罗维奇,匈牙利的凯尔泰斯,罗马尼亚的诺曼·马内阿、赫塔·米勒等人逐一打开了东欧文学的版图。匈牙利文学作为东欧文学的一环,自然有着东欧文学的基因,而马洛伊的写作人生,牢牢抓住了基因的核心——自由。
东欧文学,历来注重对人的存在和身份归属的思考,对自由有强烈追求。由于特定的政治因素,大批东欧作家走上了流亡之路,这些走出去的人,有些改变了写作语言和国籍,也有些人被迫流亡后最终又回国。与他们相比,马洛伊的骨头出奇的“硬”——他曾经有机会,在生前收获来自欧洲文化圈的掌声与鲜花——1988年,随着东欧局势的改变,匈牙利科学院和匈牙利作家协会先后与他取得联系,欢迎他叶落归根,然而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机会。他宁愿沿着地平线的轨迹流亡,也不愿回到那个失望的故乡。
除了对自由的坚持,马洛伊比之其他东欧作家,还多了一样东西——对优雅的坚持。他一生著有56部作品,今年底,译林出版社一口气推出了其三部代表作《一个市民的自白》、《烛烬》和《伪装成独白的爱情》。其他作品《草叶集》、《反叛者》、《分手在布达》的中译本也将在明年陆续出版上市。在这些作品里,马洛伊亲历了一个旧世界的崩塌,却用一个斗士的姿态捍卫着旧日的贵族精神——优雅与理性,秩序与坚韧。
作为所属“阶层”最后一个荣耀时刻降生的人,马洛伊用文字见证了旧世界的最后一抹优雅和理性。我们生活的这个现代平民社会,不乏速度却少了从容,激情涌现但优雅难寻,怎样才能找回失落的精神气度?重新发现马洛伊·山多尔,重新阅读他,答案就在其中。
撰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在路上:马洛伊·山多尔流徙四部曲
也许,我是作家。这种逃离的欲望从那时候开始就伴随着我,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在我身上爆发。我在青年时代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从已经熟悉、习惯了的气候,逃到他乡的陌生气候,直到这种永远没家的状态变成我的常态……好像一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一觉醒来时,正走在内心深处哪条危机四伏的冒险路上。——马洛伊·山多尔(1900-1989)
“假如,有过一位作家,其生活方式、世界观、道德及信仰本身等所有的一切就代表着文学,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马洛伊·山多尔。”匈牙利文学评论家普莫卡奇·贝拉这么评价一位匈牙利作家。独立与优雅,这本就是文学的题中之意,而这一切都融在了这位流亡作家的血液中。
昨日的世界:一个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追忆
说到中欧小国匈牙利的文学,大多数中国读者或许只熟悉裴多菲·山多尔(Petofi Sándor),那个写出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诗人,那个在1848年的民族解放战争中死于战场的诗人。此外就是凯尔泰斯·伊姆雷,曾获得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至于与裴多菲同名的马洛伊·山多尔(Márai Sándor),我们就完全不熟悉了。世界文坛也只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才开始知道这位作家,或者说重新发现这位作家,把他誉为与卡夫卡、托马斯·曼、穆齐尔比肩的二十世纪文学大师。
他在哪里,匈牙利就在哪里
世界公民马洛伊·山多尔,1900年出生在奥匈帝国时期的匈牙利王国,从血缘上说是匈牙利族;一战后帝国解体,一纸《特里亚侬条约》将他的家乡考绍划给了斯洛伐克,当时正在德国读书的马洛伊一下子变成了没有家乡的人。19岁开始游学欧洲,先去了德国的莱比锡、法兰克福、慕尼黑、柏林和法国巴黎,28岁才回到匈牙利。接下来的二十年他住在布达佩斯,经历了二战空袭和冷战独裁,48岁去国后再没有回去。他去了苏黎世、日内瓦和那不勒斯,52岁移民美国直到89岁自杀。
马洛伊不仅走遍了世界,而且住遍了世界。但不管他流浪到哪里,都在灵魂深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家乡。当然,对于马洛伊这样一位世界公民来说,“家乡”的概念是需要注释的:从地理上讲,马洛伊的家乡是考绍,尽管他从青春期开始就试图逃离。从文学生涯上讲,马洛伊的家乡是布达,是他曾经隐居了二十年的克丽丝蒂娜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