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女孩在巴黎共和国广场为遇难者点燃蜡烛。

  编者按:从凯旋门出发,沿香榭丽舍大街,会经过爱丽舍宫、协和广场、卢浮宫,上千棵行道树缀满彩灯,圣诞歌声昼夜不息。巴黎最盛大的节日,要来了。

  一个月前的11月13日,巴黎遭遇了二战以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132人死亡,300多人受伤。

  恐怖分子袭击了球场、餐馆、音乐厅——人们享受生活的地方。他们的目的,是要摧毁热爱生活的价值观,将恐惧植入日常生活。

  在国家层面,遇难者的名字被一遍一遍宣读,他们被称为“法国的儿女”,法国誓言“消灭狂热分子武装”。

  普通人心中,伤痛并未远离,事发地点被万束鲜花覆盖;但生活仍在继续,法国人说:“我不会让你得到我的仇恨”,在他们看来,音乐、亲吻、香槟和欢乐,是对抗恐怖主义的最好武器。

  正发生在巴黎的一切,呈现出一个理性、成熟的社会镜像。

  在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一月之际,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推出纪念文章,缅怀逝者,重申热爱生活的价值观。

  12月8日,巴黎的贝尔西体育馆,熟悉的音乐再次响起,表演者是摇滚乐队死亡金属之鹰。

  这里离古老的巴塔克兰剧场仅隔两公里。一个月前的11月13日,这支乐队就是在此剧场演出,1500名观众,遭遇恐怖分子血洗。89人被杀害,99人重伤。这里也是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中,罹难者最多的场所。

  这一次,为纪念受害者,乐队将舞台背景,设计为由受害者名字组成的法国三色旗图案。

  乐队主唱休斯说,等巴塔克兰音乐厅重新开张后,他们希望成为第一支表演的乐队,“袭击当天,我们在那里看到了摇滚和死亡,我想回到那里,重燃生命之火。”

  防恐警报仍未解除

  最好的纪念是尊重与行动。

  11月27日清晨,巴黎荣军院,在《马赛曲》的旋律声中,身着黑衣的法国总统奥朗德现身。这是巴黎恐袭的哀悼仪式现场。

  “人们不会忘却11月13日,这天,法国的中心遭受打击。这是遥控操纵、冷酷实施的战争行为。”他说。

  130个遇难者的遗照出现在大屏幕,他们的名字和年龄被一一宣读。

  “我向你们郑重承诺,”奥朗德面色沉重,“法国将会竭尽全力,消灭这些狂热分子武装,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儿女。”

  与此同时,以法兰西共和国创建者——戴高乐命名的航母,载着26架战斗机,登陆地中海东部海域,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

恐怖袭击后的法国巴黎街头

  在巴黎,防范恐怖袭击的警报仍未解除。

  一个月后的巴黎街头,荷枪实弹的警察和卫兵仍随处可见,他们身后,停着黑色的警用卡车。

  在大型超市和购物中心,安检和机场一样严格,不仅要用金属探测器检查顾客与员工包袋,还要搜遍全身。

  中国姑娘孙穗萍在奢侈品商场“巴黎春天百货”工作,距离卢浮宫博物馆、香榭丽舍大街仅几步之遥。

  爆炸后,她发现商场的保安人员多了起来,员工们被召集开会,反复强调,遇到危险该如何逃跑,最近的逃跑通道在哪里。

  恐怖袭击发生后的某个深夜,孙穗萍曾被楼道里巨大的砸门声惊醒。她推窗看到,一些警察和便衣堵在大楼入口。

  第二天,她打听到,因为总是带着黑头巾、蒙着脸,一位穆斯林女邻居被警察怀疑是恐怖分子。最后证明是一场乌龙。

  在失去之后活着

  对于曾亲历恐袭的人来说,心灵创痛愈合的时间要更慢些。一个月了,每个节点都会让他们忆起往事。

  13号当晚,旅法华人吴静在爆炸现场旁的一个餐厅聚餐,爆炸1小时前因公事离开,躲过一劫。但她的同事坐在窗边,因为玻璃炸开而身受重伤。

  “惊魂不定的一天,眼睛都哭肿了”,当天发生的一切,吴静仍历历在目。

  发生恐怖袭击的13日晚,作为法国国家队球员的拉斯·迪亚拉,正在法兰西大球场参加法德国家队的友谊赛,由于球场安检严格,企图在球场引爆炸弹的恐怖分子并未成功。

  但在几个街区之外,拉斯·迪亚拉的表姐阿斯塔·迪亚凯特却不幸遇难。

法国里昂灯光节上,人们悼念巴黎恐袭遇难者。

  拉斯·迪亚拉难受极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表姐是他忠实的支持者,他称她为“我的坚石”、“我的支柱”。

  过往的时光历历在目,拉斯无法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他在推特上发布声明称,“在恐怖主义袭来之时,作为一名法国人,无论你是什么肤色,无论你信仰的是哪一个宗教,最重要的是,我们大家必须要团结起来对抗这些暴力行为。面对暴力行为,我们不能有丝毫的妥协。”

  因为国人被笼罩在悲痛之中,《法国制造》的发行方不得不再次推迟影片上映时间,这是虚构电影,由尼古拉·布赫里夫执导,讲述的就是巴黎遭遇恐怖袭击的故事,如那一日的情景再现。

  法式幽默“焚而不毁”

  接受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采访的中国人,都能明显感受到普通巴黎人对待生活的乐观。

  恐怖袭击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国导游“风子”路过巴黎北部的蒙马特高地,那里人群熙攘,肖像画家扯着他推销自己的画作。

  谈起一个月前的灾难,画家云淡风轻:“生活还在继续,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别傻了。”——这是巴黎特有的生活态度。如同在爆炸第二天,人们已经陆续走上街头开始喝咖啡。

  这不是遗忘,如何从阴影中走出,法国人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来对抗。

  恐袭发生四天后,埃菲尔铁塔亮起了蓝白红三色灯,上面用拉丁文写着“Fluctuat nec mergitur”,这是巴黎市的格言,意思是:惊涛骇浪,永不沉没,还可以翻译成“焚而不毁”。

  在11月27日的悼念仪式上,奥朗德号召每家每户挂国旗,结果国旗供不应求,“真的买不到国旗了”。

  于是,法国人挂出了自家特色“国旗”,如蓝白红三色T恤、三色凳子、甚至三色内衣,人们把这称为“焚而不毁的法式幽默”。

埃菲尔铁塔挂上了巴黎的城市格言:惊涛骇浪,永不沉没。

  今年1月,《查理周刊》遇袭,人们在社交网络推特上使用#JeSuiCharlie(我是查理)的标签来声援,这一次,推特上流传的标签则是#JeSuisEnTerrasse——“我在露台”。

  袭击之后,坐在餐厅外露台吃饭,不再仅仅是对于座位的选择,更是对于恐怖主义所摆出的藐视姿态。这是一种对待恐怖主义的抗击:不管你做什么,我们还是会做巴黎人。

  “我不会让你得到我的仇恨”,这是电台记者莱利斯给伊斯兰国的公开信里写下的第一句话。

  11月13日,他35岁的妻子海伦在巴塔克兰音乐厅身亡,留下一个17个月大的孩子。事发三天后,莱利斯在自己的facebook主页上发布了这封信。

  在信中,他描述了在太平间见到妻子的痛苦感受,发表了他认为对抗恐怖分子的最好方式:好好生活,拥有自由和快乐。

  在采访中,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不止一次地问起,遭袭后,巴黎人是否对穆斯林有仇恨,他们的回答惊人相似,“不恨”。

  法国人大卫说:“不是所有穆斯林都是恐怖分子,如果恨的话,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音乐、香槟与调情

  伤痛并未远离,生活仍在继续。

  惨案翌日,路过巴塔克兰剧院的中国留学生李妍,听了一场特别的演奏会——一位名叫玛特洛的德国音乐家,坐在剧院门口的钢琴前,弹了一曲约翰·列侬的《想象》。

  这首歌描述的是一个没有宗教派别、民族界限的世界,被称为“列侬送给世界的最伟大的音乐礼物”。

  围在被血洗的老剧院门前,人们静静聆听这首和平之歌。李妍说,那一刻自己心中波澜起伏:“许多人都被打动了,人们边落泪,边卖力鼓掌。”

  这个音乐家回国后在网上写道:“当我看到那场疯狂的袭击,就听从我心中的声音:带上钢琴,到巴黎去。”

  李妍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在巴黎,和咖啡面包一样,音乐不可或缺。

  爆炸发生后,在地铁、街道,背着吉他卖唱的流浪歌手依然随处可见,“音乐是巴黎人的阳光”。

查理周刊新一期封面,漫画上的文字为“他们有武器,去他妈的,我们有香槟!”

  在11月16日,法国文化部长福乐尔·佩勒林宣布,将为音乐职业人士设立一笔“特殊的援助资金”,以应付恐袭的影响,“要尽全力让音乐继续在我们国家生存”。

  11月18日发行的《查理周刊》,封面也关注了巴黎恐怖袭击案。在这幅红色背景的漫画上,一个跳舞的法国男人,举着一瓶香槟酒豪饮,酒水从他身上的弹孔淌出,流了满地。

  上面写着:“他们有武器,去他妈的,我们有香槟!”

  在此任职的漫画家乔安·斯法在Instagram发布连环漫画,写道:我们的信仰是音乐、亲吻、生命、香槟和欢乐!巴黎,是种生活方式。

  在采访要结束时,李妍突发奇想,给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读了一段文字:法国拥有世上所有的宗族狂热分子所憎恨的一切——涂着黄油的羊角面包、穿短裙的漂亮姑娘在街角自由的笑声、和朋友分享葡萄酒、可以不相信宗教、无所谓卡路里,调情、吸烟、悠长假期……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比它更懂“生活”的含义。

  朗读的过程中,她几度哽咽,暂停,又继续读。她说,这就是自己不觉得害怕、仍愿意活在巴黎的意义。

  (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撰稿:新京报记者罗婷 实习生吕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