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谭】

  编者按

  《神奇动物在哪里》在国内已经上映近一周,影评人、影迷、包括哈迷——实际上这三重标签可以互相叠加——对于电影的讨论和分析热度不减。《神奇动物在哪里》自然不是一部孤立的电影,也不应仅仅把它与《哈利·波特》系列联系。我们所关注的是,这部作品从历史和现实维度还能做怎样的解读,它对今天的社会问题有怎样的映射和反思?

  对话人

  Q:新京报

  A:林品(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资深哈迷)

  Q:我们可以猜想许多《神奇动物》的影迷原先就是“哈迷”,如果是抱着“旧梦重温”的心态观影,你觉得会有心理落差吗?

  A:因为编剧还是罗琳,世界观设定也和《哈利·波特》保持基本一致,所以我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多大的落差。其中有许多哈迷们熟悉的魔法——“阿拉霍洞开”、“统统石化”、“恢复如初”……这些细节都在告诉我们,这《神奇动物》和《哈利·波特》处于同一个“次元”、同一个“宇宙”。唯一美中不足的,与《哈利·波特》紧密相关的格林德沃线,展开的还是不够。

  Q:在《神奇动物》中,罗琳是否提出新的议题,或是延伸了《哈利·波特》系列中没有展开的伏笔?

  A:《神奇动物》是双主线叙事,分别是纽特与神奇动物伙伴们的明线,和格林德沃与默然者的暗线,都延伸了《哈利·波特》系列已经有所涉及、但仍待进一步展开的两个议题。《哈利·波特》里英国魔法部大厅的两个雕像已经有所提示。在伏地魔掌权之前,魔法部大厅的雕像是这样的:“一个圆形的水潭中间竖立着一组纯金雕像,其中最高的是一个风度高贵的男巫,高举着魔杖,直指天空。围在他周围的是一个美丽的女巫、一个马人、一个妖精和一个家养小精灵,都无限崇拜地抬头望着那两个巫师。”

  掌握强权(高举魔杖)的“男巫”彰显着鲜明的人类中心主义(以及男性中心主义),美化了巫师(或者说人类)对“神奇动物”的等级压迫,也屏蔽了“神奇动物”对巫师强权的不满。邓布利多曾一针见血地指出“魔法兄弟喷泉”的虚伪性:“那个喷泉说了一个谎。我们这些巫师长期以来虐待、谩骂我们的伙伴。”纽特解救、保护、养育神奇动物,并且与神奇动物建立伙伴情谊,延伸的就是这方面的议题:人类与自然生灵之间的相处方式。

  在伏地魔通过政变掌握了魔法部的最高权力之后,魔法部的雕像改变了,《死亡圣器》对此的描写是:“一个女巫和一个男巫坐在雕刻华美的宝座上,俯视着从壁炉里滚出来的魔法部工作人员。石像底部刻着几个一英尺高的大字:魔法即强权……雕刻华美的宝座,实际上是一堆石雕的人体,相貌都比较呆傻丑陋,肢体扭曲着挤压在一起,支撑着那两个俊美的、穿袍子的巫师。”

  这段描写涉及《哈利·波特》正邪对抗的主题:就是黑巫师所信奉的“魔法即强权”的理念,以及“纯血统主义”的主张。他们相信,“纯血统巫师”的生命优越而高贵,而“麻瓜”或“麻瓜出身者”的生命是低贱而卑劣的。伏地魔试图建立起一种唯血统论的强权暴政。而以邓布利多为代表所反抗的,就是这样一种暴政。《神奇动物》的格林德沃线,应该是在延伸这方面的主题。不过,在这条线索上,《神奇动物》还只是点到为止,有待于后续四部电影展开。

  Q:电影里让你最受触动的片段是什么?

  A:纽特在地铁隧道里关心地询问克莱登斯,并且表示愿意为他提供帮助。纽特没有将克莱登斯当作“异类”、“怪物”来歧视,也没有企图将克莱登斯当作工具来利用,这与第二塞勒姆组织的玛丽·露(即克莱登斯养母)、不惜将他人的生命当作工具来利用的假扮成格雷夫斯的格林德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Q:罗琳非常在意“魔法时间”与现实历史的对应,例如1692年《国际巫师保密法》与塞勒姆事件的关联,1945年邓布利多击败格林德沃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对应。你认为时间设定是否有其他深意呢?

  A:我觉得当然是暗含深意的。罗琳的魔法世界的重要特征就是,它不是一个纯架空世界,而是与麻瓜世界在文本内有着交互关系,与现实世界在文本外有着影射关联。而这两个时间设定都关系到群际敌对、族群隔阂、种族对立的问题,进而关系到反对偏见,反对歧视,尊重差异,善待他者,追求平等,包容多元的主题。

  Q:罗琳借《神奇动物》回应了对哈迷关注的点,例如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关系(有些是在采访中提及),这种回应在《神奇动物》自身的逻辑中是否必要?

  A:这必将成为这个五部曲系列的双主线之一。有很多人关注邓布利多的同性恋情,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关键的问题。同性恋只是“爱”的多元形态的其中一种。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邓布利多在他年少的时候曾一度受到格林德沃的思想主张的蛊惑,而后来又与格林德沃产生了理念分歧?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之间,从志趣相投到兵戎相见,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演变过程?这不仅联系到邓布利多的妹妹阿利安娜的悲惨命运——《神奇动物在哪里》特别提出的“默然者”概念很可能与她有关,她很可能是一位因为受到麻瓜虐待而恐惧使用魔法最终在体内催生出“默默然”的“默然者”——而由此联系到麻瓜和巫师之间的相处问题,这是罗琳一以贯之的主题。

  Q:如果非要有一个含义,你觉得魔法象征什么?有影评人认为魔法在《神奇动物》电影里,象征对有序现代社会的非理性破坏,你赞成这种观点吗?

  A:这个问题很难一言以蔽之。从我的角度来看,电影里的那些魔法,在形态上与现代社会的种种现象有异;但如果结合《哈利·波特》的基本设定,我们会意识到,这些魔法就像现代技术一样,是可以在诸如“霍格沃茨”这样的现代寄宿制学校中分阶段地分步骤地习得的知识。是一种试图改变对象以实现主体愿望的手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从黑巫师的“魔法即强权”的理念讨论到与现实社会密切相关的问题:面对权力的诱惑,是汲汲于攀上强权金字塔的巅峰,不惜将他人当作工具来利用,还是坚持友爱与合作,向那些受侮辱和受损害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当然,由于罗琳在这个问题上持有坚定的立场,因而她还在她创造的“魔法世界”中设定了一种奇特的魔法——“爱”。对于这种超越技术逻辑的魔法的设定,其实寄寓了罗琳的美好愿望和基本理念:以“爱”的力量对抗“死”的力量、以包容多元的联合对抗唯我独尊的霸权。

  Q:纽特一直在保护神奇动物,有观众觉得他有点像现实生活中的动物保护者,你觉得这个比喻恰当吗?

  A:我很同意这一点。纽特的确很像珍稀动物保育工作者、生态保育工作者。我记得以前在读《神奇动物在哪里》那本书(霍格沃茨图书馆系列)的时候,曾对纽特说的一句话产生了很深的印象:“为什么我们试图继续保护神奇动物,甚至包括那些凶残的无法驯服的动物呢?当然,答案就是:为了确保未来一代代的巫师和我们一样享有欣赏它们那美丽奇特的外表和神奇本领的权利。”电影以其富有感染力的画面和情节,为我们生动地诠释了这句话所蕴含的意义。尤其是纽特一边抚摸着雷鸟弗兰克,一边向雅各布说道:“这才是我来到美国的真实原因。”那一幕很感人。我相信,罗琳在创作纽特的故事时一定是怀有这样的心愿吧:希望我们能够从我们在观影过程中对于纽特这位人物所产生的共情出发,将这份感动推而广之,达到对于现实生活中那些优秀而艰辛的生态保育工作者的认同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