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西尔维·西蒙斯


穿着西装的优雅浪荡子莱昂纳德·科恩的艺术生涯离不开女性的影响,他众多歌曲和诗作的灵感均源于女性。他最著名的歌曲之一《苏珊》(Suzanne)灵感来自于17岁的姑娘苏珊·维达尔(Susan vidal),《Chelsea Hotel No. 2》来自于他与民谣女歌手珍妮丝·贾普林的故事。而他的另一首名作《再见,玛丽安》(So Long,Marianne)则受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缪斯玛丽安·伊伦的启发。


1960年,科恩与玛丽安在希腊的海德拉岛一见钟情,并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八年。科恩多次在信件中向玛丽安倾诉衷肠,“给你写信很难。海浪声太大了。海滩太拥挤,而你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灵。”,“我有公寓,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我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但两人最终仍是分道扬镳。在科恩意识到他与玛丽安见面时间越来越短后,他知道,这段爱情走到了尽头,于是他写下了《再见,玛丽安》:


“所以再会,玛丽安

是时候了,我们又要为这样的事

发笑,哭泣,哭泣,发笑

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著名音乐记者、乐评人西尔维·西蒙斯也是深爱科恩的女人之一,在她写的《我是你的男人:莱昂纳德·科恩传记》中,她细致地勾勒了科恩的多重身份:作家、画家、诗人、歌手、僧人、瘾君子以及——情圣。她专访了科恩的情人与缪斯们,并描绘了这些女人是如何影响与成就了科恩。


我们从中摘选了他与玛丽安的故事,从他们的一见钟情至生命终曲时那封感人至深的信。下文经出版方浦睿文化授权刊发。




《我的你的男人》,西尔维·西蒙斯著,陈震译,丨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7月


一见钟情的爱情

 

莱昂纳德对伊兹拉岛一见钟情。“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每一个角落,每一盏灯,你所触摸到的一切,一切。”玛丽安也包括在内。“玛丽安,”他在写给莱顿的信中说,“美丽无瑕。”

 

“做名人一定很难,谁都想靠近他们” 玛丽安·伊伦(Marianne Ihlen)叹道。启发莱昂纳德写下经典诗作与歌曲的缪斯不在少数,但若是要乐迷评选出最佳缪斯,得票数最高的一定是玛丽安。在他的非音乐家情人中,只有两位的照片登上过他的唱片封套,玛丽安是第一位。


莱昂纳德的第二张专辑《来自一个房间的歌》(Songs from a Room)封底上,她坐在白色房间里简朴的木制书桌前,手指轻触着打字机,头扭向镜头腼腆地笑着,身上只披着白色的小浴巾。许多年轻人是在动荡不安又风起云涌的1969 年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它捕捉到的某种需要和渴望,将困扰他们的一生。岁月在75岁的玛丽安那张和蔼的圆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来自一个房间的歌》封底


和莱昂纳德一样,她不愿谈论自己,但不忍心对采访者说不。2006年,挪威广播人卡莉·赫萨马尔(Kari Hesthamar)制作了一部以莱昂纳德为主人公的广播纪录片。为此,卡莉专门采访了玛丽安,紧接着,她又用挪威语撰写了玛丽安的个人传记《再见,玛丽安》(So Long,Marianne)。玛丽安十分谦逊地对我表示她的英文不够好(实际上她的英文水平非常之高),就和她当年十分谦虚地看待自己的美貌一样。


玛丽安尽管做过模特儿,却对于莱昂纳德称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 还是不能理解。53年前,“年方22,金发碧眼,天真烂漫,徜徉在爱河之中”的她逃离了自己守旧的家庭,与詹森一道游历欧洲。他们在德国买了部旧的大众车,一路开到雅典。他们想找个小岛住下来,于是把车寄放在一位好客的老妇人家,登上一艘渡船,“一位在美国做糖果生意的希腊人让我们在第一站下船,而那儿就是伊兹拉岛”。


那是 12 月中旬的一天,寒气逼人,大雨瓢泼。港口有家咖啡馆里亮着霓虹灯,他们冲了进去。正当他们坐在里边瑟瑟发抖时,一个希腊人走了过来,将他们带到了乔治·约翰斯顿家。一切就这样开始了。他俩租了间小房子,没有通电,厕所在外面。他专心写作,她负责照顾他。


冬去春来,岛外来客让伊兹拉焕发生机,两个年轻漂亮、穷得叮当响的挪威人甚至开始应邀参加豪宅里的鸡尾酒会。玛丽安回忆:“希腊船王亚里士多德·奥纳西斯(Aristotle Onassis)是我们来到岛上后最早遇到的人之一。”踏上伊兹拉岛的人可谓五花八门。“有情侣、作家、名人、同性恋者、有钱又有闲的人、即将远赴印度或刚从印度归来的人、逃离了某种东西或前来 寻找某种东西的人。”他们中有莱昂纳德·科恩。


莱昂纳德来到伊兹拉时,玛丽安已在岛上度过了3年动荡不安的时光。她和詹森经历了分手、和好、结婚、生子,最终劳燕分飞。其间,詹森用第3本小说的预付版税在山顶买了栋老房子。雨季来临时,门前的鹅卵石街道成了一条河流,积水奔腾着汇入大海。詹森臭名昭著的酗酒问题是当地人的谈资。他喝醉后会爬到位于港口中央的雕塑顶部,摆出跳水运动员跳水的姿势,头朝下地往下跳。


在当地人眼中,身怀六甲的玛丽安是嬉皮士,是理想主义者。预产期快到时,玛丽安回到奥斯陆老家生产,当她带着以父亲名字命名的小阿克塞尔重返伊兹拉时,却发现詹森正在收拾行李。他告诉玛丽安,他爱上了一个美国女人,将与她远走高飞。这个时候,莱昂纳德出现了。


玛丽安在卡西卡斯买东西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能坐过来一起聊聊吗?我们坐在外面。”阳光从他背后射来,她看不出这是谁,但“这个声音所传达的再明确不过。它直接而冷静,诚实又严肃,还流露出巨大的幽默感”。她走到门外,见他与约翰斯顿夫妇坐在一张桌旁,应该是在等待渡船与邮件。他穿着卡其色长裤和褪了色的军绿色T恤,脚上蹬着双廉价的棕色运动鞋。“他看起来像个绅士,有些老派,但我们都很老派。”玛丽安说。当她看到他的眼睛时,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特别的男人。奶奶对我说过:‘你会遇到一个男人,他说着金子般的话’。她说得没错”。


他们没有立刻走到一起。“我虽对他一见钟情,但那是一部美丽而缓慢的电影。”白天,莱昂纳德、玛丽安和小阿克塞尔会先去海边,然后去莱昂纳德家吃午餐和午睡。玛丽安和小阿克塞尔睡着后,莱昂纳德会坐在一边端详他们金色的头发和被晒黑的身体。有的时候,他会读自己的诗给她听。


10月,玛丽安告诉莱昂纳德,她打算回奥斯陆打离婚官司。莱昂纳德说他会跟她一起回去。他驾驶着那部旧大众,从雅典驱车北上2000多英里,来到奥斯陆。途中,他们在巴黎停留了几天。玛丽安的精神都快崩溃了,而莱昂纳德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回忆说:“我曾数百次地试图回味当时的感受,但都徒劳无功。你与一位愿伴她左右的美人一起成熟,整个世界都在你的面前,晒得黝黑的你将登上一条船。”


莱昂纳德从奥斯陆飞去了蒙特利尔。伊兹拉的生活成本很低,但还是需要钱来维持。他写信给玛丽安,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他又向加拿大艺术委员会提交了一份资助申请;他与莱顿正“非常勤奋地”创作电视剧本。“我们的合作堪称完美无缺。我们想把电视这种媒介变成一种真正的艺术形式。我们的剧本将会卖出大价钱。”


莱昂纳德和莱顿几年前便有了创作电视剧本的想法,他们和阿维娃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随手记下即兴创作出的对话。自从因激进言论被校方开除后,莱顿与莱昂纳德陷入了同样的困境,所以他们都把宝押到了剧本创作上,为之投入巨大的热情。“欧文和我都认为,紧张激烈地写上3个月剧本,所得收入就够我们用上一年的了,如此,我们就能花9个月的时间去写纯粹的诗歌。”莱昂纳德写道。


至于他的第二本诗集《尘世香盒》,“明年春天会出,新书的推广和曝光兴许能帮我卖出剧本。”他还希望玛丽安来蒙特利尔同住。“马哈丽亚·杰克逊在我的唱盘上,与她同在的我,骄傲地与你一起飞翔,扯开遮住太阳的幕布,用万物编织音乐。我有公寓,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我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玛丽安拎着两个行李箱,带着小阿克塞尔飞来了蒙特利尔。


“逃避某个女人的男人”


玛丽安在蒙特利尔过得并不如意。不过自从小阿克塞尔出生,孩子的父亲弃他们而去后,她就没如意过。她爱莱昂纳德,也爱蒙特利尔,与莱昂纳德的母亲相处得也很融洽。在她眼中,莱昂纳德的母亲美丽、坚强,对她和小阿克塞尔都很好”。


可问题是,她在蒙特利尔不识一人,而且除了照顾儿子外,无事可做。莱昂纳德就不同了,他似乎无人不识,还总有一堆事情要做。这段时间,他独自完成了电视剧本《交易》(Trade),还和莱顿共同完成了两个电视剧本:《太多英雄已陨落》(Enough of Fallen Heroes)和《明灯照亮暗水》(Light on Dark Water)。他们翘首期盼着金钱和荣耀,可剧本自投出后便杳无音信。

……


莱昂纳德对社会主义、战争和乌托邦向来很感兴趣,而古巴最近爆发的革命让他对它更加难以抗拒。令人费解的是莱昂纳德此行的时机。其一,莱昂纳德回蒙特利尔是为了挣钱,眼下正是其经济拮据之际;其二,经过两年的等待后,他的第二本书终于要出版了,需要他配合宣传;其三,此去古巴意味着要暂别玛丽安,而她应其要求刚刚漂洋过海,来到了他的身旁;再者,这个时间点去有很大的危险性。

自从卡斯特罗领导的武装力量推翻了亲美的巴蒂斯塔政权后,美古关系就一直非常紧张,关于战争的传闻也是甚嚣尘上。不过,这非但没有打消莱昂纳德去古巴的念头,反倒增加了他对古巴的向往。

……


同众多游客一样,莱昂纳德也寄明信片。在寄给麦克莱兰的明信片上,他开玩笑地写道,要是他在古巴被杀,对他的书该起到多大的宣传效应啊。他给莱顿寄去3张明信片,在印有蒙克名作《呐喊》的那张上,他写了一句妙语,嘲弄一个呐喊着逃避某个女人的男人。是在说他和玛丽安么?可明明是他让玛丽安来蒙特利尔陪自己的啊,而且当时两人尚未分开。有时候,莱昂纳德看似是在追求家庭生活,实则在逃避它。追求意中人,可比佳人在侧美妙多了。

……


莱昂纳德虽然戒绝吃肉,却并不压抑对“女伴和床伴”的渴望。在伊兹拉岛,你若是在靠近海港的一家酒吧里待得够久,就能列出一大张谁和谁上了床的清单来。清单错综复杂的程度会让你大跌眼镜,没有多少人因这些风流账而血花四溅也会令你啧啧称奇。


一次莱昂纳德坐渡船离岛时,一位女士痛不欲生,尽管不识水性,却毅然投身海中欲随他而去。一位男士见状赶紧跳进海里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据说救人者后来成了她的新情人。“没有谁睡在自己的床上。”理查德·维克说。尽管与岛上的其他居民相比,莱昂纳德“总体上非常谨慎”,但他并不是个例外。维克回忆,一天晚上, 他与女友及女友的闺密在一家酒吧喝酒时,莱昂纳德和玛丽安出现了。


事实上,维克当晚带去的两个女人与莱昂纳德都有过一腿。她们友好地对莱昂纳德说:“我们从未爱过你。”莱昂纳德同样友好地回答:“嗯,彼此彼此。”“是的,他很有女人缘,”玛丽安说, “我当时知道自己吃醋了。不过,纵然所有女人都惦记着我的男人,他还是选择与我生活在一起,因此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不担心才怪,她只是不抱怨罢了;况且,她对他可是真爱。


“再见了,老友。无尽的爱,我们路上见。”


2014年7月,莱昂纳德得知玛丽安·伊伦住在奥斯陆的一家医院里,生命垂危。她也得了癌症,而且和莱昂纳德一样,没有公开。


莱昂纳德立刻写信给她,笔触亲切温柔:“嗨,玛丽安,我们已经走到如此老迈,身子骨就快散架的这一天。我想我很快就将步你的后尘。我紧靠在你身后,近得只要你伸出手就能触到我。你的才貌让我始终爱着你,我无须多言,因为你都知道。现在,我就想祝你旅途愉快。再见了,老友。无尽的爱,我们路上见。”两天后,玛丽安失去知觉,安静地离去。

 

整合丨吴鑫 聂丽平

编辑丨余雅琴

校对丨翟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