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诺贝尔奖官网消息,瑞典斯德哥尔摩当地时间14日中午,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揭晓,获奖者为阿比吉特·巴纳吉(Abhijit Banerjee)、埃丝特·迪弗洛(Esther Duflo)和迈克尔·克雷默(Michael Kremer),以表彰他们“在减轻全球贫困方面的实验性做法”。


我在2006年的时候曾请迈克尔•克雷默参加过一个我主持的国际会议。另外在美国经济研究局组织的会上也曾与巴纳吉有过几次交流。他们把田野实验的方法引入到发展经济学当中,引进到减贫的问题中。在他们看来,经济学作为一门科学,要像医学一样做实验,尤其是通过田野实验增加经济学的科学性。因此,对于解决贫困问题,他们认为应该从微观的小事情一点点做起,就像工程那样,而不是用大而空的理论。比如克雷默做过一个实验,在发展中国家,很多小孩子因为肚子里闹蛔虫而无法正常上课,这导致这些生病的孩子成绩不好,影响人力资本形成,进而也影响长大后的收入水平。


通过实验的方法,克雷默他们给一组学生吃治蛔虫的药,一组不吃。实验证实吃药的孩子学习成绩等表现更好。这种政策干预成本特别低,但效果非常明显。他们用类似这种的研究方法证明,有可能通过边际上的改进,来帮助解决穷人的一些问题。


他们三人的这种实验方法在发展经济学界影响很大,对于刚出道的经济学者,这种方法容易被接受。同时他们控制着主流的经济学杂志(埃丝特•迪弗洛是最权威经济学杂志之一、“美国经济评论“的主编)。 现在不做田野实验,发展经济学的论文很难在顶级经济学杂志发表。因此很多人跟风去做类似的田野实验。但这种实验方法也存在明显的缺陷,受到了很多的批评。


在他们看来,随机实验才算最科学的,因此好的发展经济学的研究也要尽量进行这种随机的实验。在一些小的贫困问题上,比如通过发放蚊帐解决疟疾问题,给孩子吃治蛔虫的药帮助孩子提高上课出勤率,这些实验是有效果的。但很多政策问题,无法做实验。如果研究只关注能做随机实验的题目,那么有可能只关注一些不太重要的问题。


另外实验能否在更大范围推广复制也是个问题。比如,发放蚊帐解决疟疾问题可能在非洲部分地区起作用,但北非这些干燥的地区贫困人口根本不需要蚊帐。也有些地方发放的蚊帐被拿去做渔网、披纱或者干脆被转卖了,导致了很多的资源浪费。另外从执行层面,他们的减贫方法也很难推广。比如,他们的博士生往往飞到一些国家的部分村子做实验,这些精英院校的博士生能力很强,实验结果当然很好。但如果把实验从一些村子推广到更大范围的话,即由点到面铺开的话,就要考虑到很多现实的问题:比如地方政府的行政能力。如果地方政府腐败的话,一个项目推广开来,很容易导致腐败问题,效果往往达不到试点时的水平。


另外,免费发放蚊帐需要大量的资金,一旦援助方不再提供资金,这个减贫的方法就不能再持续下去,因为受援国没有一个自己的造血基础。


总之,实验的方法对理解一些贫困的机理很有帮助。但在具体减贫上,随机实验的方法只能在边际上解决一些小问题。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是通过做随机实验来解决减贫问题的。中国在减贫上也做了很多的实验,但从来没有做过所谓随机实验。对于解决贫困问题,中国有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真正解决贫困问题,要给贫困人群创造公平的成长和就业环境、调动这部分人群的积极性去发现机会,可能要比单纯的实验的效果和作用更好。


中国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经济迅速发展,也提供了一个脱贫的世界样本。在这个过程中,中国提供了很多的有效经验,比如由点到面、摸着石头过河式的改革。我们最初设立了蛇口工业区进行改革开放的实验,之后逐步推广到深圳、沿海城市,最终边干边学边总结推广到全国(2001年全面开放加入WTO)。这种循序渐进的改革有助与将风险降低到了最小,同时摸索经验。但这种改革很难做随机实验。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证明了,贫困问题不是靠这种随机实验来解决的。


因此,中国的经济学界没有必要去迷信他们。他们的一些实验方法可以借鉴,可以当做经济学研究的一个工具,但不能为了工具而工具。现在他们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我比较担心国内的年轻学者会跟风为了做实验而做实验,反而忘了总结中国这些年经济迅速发展的内在规律和发展经验。


□张晓波(北大国发院教授) 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 校对 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