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诊器、处方签、接诊记录表,一如往常地摆放在医生钟进杏诊室的桌子上。只是停留在2月27日的接诊记录表,不会再有钟进杏写下的更新。

 

32岁的钟进杏是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八步区灵峰卫生院的副院长。当日晚11时,他和同事讨论完工作回到宿舍休息,准备第二天9点去南乡镇对接工作。次日,从不迟到的钟进杏不仅没出现,电话也没人接。同事们敲门无人回应,手机却在房间里“丁零零”直响。

 

踹开房门后,大家看见钟进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贺州市八步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出具的《认定工伤决定书》上,钟进杏被诊断为“劳累过度导致心肌梗死”。


钟进杏到村民家走访宣传疫情防控要点。受访者供图

 

连续工作33天


2月28日晚上,蓝小青在饭后去散步,灵峰卫生院食堂阿姨看到她问,“阿青,你知道吗,你的好医生没了。”蓝小青知道阿姨说的是钟进杏,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前天早晨他还跟我打招呼,怎么转天人就没了。”

 

38岁的蓝小青是灵峰镇的村民,身体不太好,天气一凉就容易生病。有次下雨天,她打完针在医院大厅等家人接,恰好遇见买饭回来的钟进杏。“他放下饭盒撑着伞送我回家,说担心我又感冒。”

 

蓝小青10岁的二女儿也知道这位“好医生”,看到母亲难过,她凑上去问,“那你以后找谁去看病呢?”

 

受到今年疫情的影响,从春节前开始,灵峰卫生院所有医生都忙碌起来,经常要加班到晚上10点。“白天要去各村口卡点,为隔离人员测量体温,晚上到村民家里去消毒。” 钟进杏的同事罗艳玲说,医护人员轮流值班,要么去乡下,要么留在卫生院里接诊发热病人。

 

更辛苦的是深夜12点到早晨8点的夜班。罗艳玲说,钟进杏经常自告奋勇去值夜班,总说“我年轻,我可以来。”

 

灵峰卫生院院长李雨训曾多次提议让钟进杏轮休,但执意把休息的机会留给年长的同事和妇女。

 

和钟进杏一起倒班的梁阳帮经常被钟进杏“照顾”,“门诊只有我俩人,他经常说你年纪大,你休息吧。”梁阳帮算了下,到2月27日那天,钟进杏已经连续工作了33天。


钟进杏到村民家走访宣传疫情防控要点。受访者供图

 

8位医生的医院


贺州市灵峰镇位于广州市西北方向200公里,是广东和广西的交界口,汕昆高速公路、G355国道处贯穿全境,是贵州、云南、广西、湖南通往广东的重要通道。虽然仅有3个村,不足1万村民,但过境车流量大、人流量大,防控压力非常大。

 

 “说个数据就明白了,春节前从广东经由灵峰镇到达广西的车辆有四十多万次。” 贺州市宣传部的一名工作人员说,而灵峰卫生院总共只有8位医生。

 

这正是钟进杏一直放弃轮休的原因。他觉得多一个人在岗,工作就能更细、更全。

 

2010年参加工作后,钟进杏先后在广西贺州市平桂区水口卫生院、贺州市步头镇卫生院综合科和铺门镇中心卫生院综合科工作。2019年9月调任灵峰卫生院,并担任副院长。

 

疫情防控期间,钟进杏不仅是发热门诊医生、交通卡口体温检测员,还是隔离群众所住的环境消杀员,还是村屯疫情防控知识宣传员。

 

因为认真和负责,在李雨训眼里,钟进杏是一名极好的搭档。另外一名同事罗茂奕也记得钟进杏的认真劲儿,叮嘱他的时候,会详细到消毒的某一个角落。

 

武汉封城前,共有31户人家从武汉返回灵峰镇。钟进杏带着防疫员到每一户走访消毒,并安顿他们隔离不要外出,了解到谁家防护物资匮乏,第二天再下乡时,会顺便带点口罩和消毒片送过去。

 

2月3日,镇上出现了第一例新冠肺炎疑似病例。钟进杏主动申请带队到其家中进行杀消。身高1米72的钟进杏体重不足60公斤,穿上防护服再背起20公斤的消毒液,走路就显得笨重。这些栩栩如生画面犹在眼前,多天之后,罗茂奕至今不愿相信钟进杏“人没了”。


1月31日凌晨4点,钟进杏发了朋友圈“吃饱继续,出来浪咯!通宵的那种…”受访者供图

 

和病人会沟通

 

按照惯例,每年年底灵峰卫生院要给辖区的老人和贫困户体检,2019年刚调去的钟进杏就揽下了这份工作,理由是“和病人会沟通”。钟进杏不是灵峰镇本地人,方言只会听不会讲,罗艳玲当时想不通钟进杏哪来的自信。

 

罗艳玲后来发现,沟通和口音关系不大。镇上有个思想比较顽固的老人,体检从来不去,每次回复医生“我万事大吉,健康得很,不用体检。”

 

但钟进杏去了之后,老人就乖乖地去卫生院做了体检。虽然至今罗艳玲都不知道钟进杏用了什么绝招,但已经笃定,这个新来的小伙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爱和同事开玩笑,但工作起来有自己的一套本领。此外还有个情绪特别不稳定的病人,骂医生骂护士,唯独对钟进杏态度很好。

 

灵峰镇爱群村村民程绍年的妻子患有尿毒症,每个星期要做三次透析。从钟进杏调到灵峰卫生院后,每个月都会到他家去量血压和血糖。“我妻子的并发症比较多,但钟医生记得她所有的症状和情况。”程绍年说,卫生院里损失了一个好人才,她妻子损失了一位好医生。

 

2019年底,蓝小青因肺炎住院,开始治疗总不见效,隔壁床病友让她去找钟进杏。钟进杏接手后安慰她,说没事,要她放松心情,告诉她有很多药都管用,“但需要一点一点加药,不能一下加很多。”

 

半个多月的住院时间,钟进杏查房后总是去看她,这让蓝小青感动又意外,“他那么忙还顾得上来照顾我的情绪。”蓝小青说,出院时她加了钟进杏的微信,之后再遇见不舒服,干脆就微信上“问诊”,钟进杏则有问必答,从不嫌烦。

 

蓝小青几番联系卫生院,希望能够参加钟进杏的告别仪式,但因疫情期间情况特殊,院方表示无法满足她的愿望。

 

蓝小青非常难过。她想不通为什么比她还小6岁的年轻医生就这么走了,想着想着,就掉下眼泪,忍不住翻开钟进杏最后一条朋友圈,“吃饱继续,出来浪咯!通宵的那种……”配图是吃光的泡面碗和穿着防护服的自拍照,时间为1月31日凌晨4点。

 

新京报记者 张静姝 实习生 郭懿萌


校对 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