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肖舒妍


目前热议受邀的30位选手中,最年轻的30岁,最年长的52岁,横跨30+、40+、50+三个年龄段。而这些选手原本并不需要借助女团出道,不少人早就拥有自己的代表作品,并长期活跃在公众视线之中:伊能静、宁静、钟丽缇、袁咏琳、张雨绮……节目消息公布之后,《乘风破浪的姐姐》豆瓣小组一夜之间增加了4万成员,截至5月11日已经有22万成员。


《乘风破浪的姐姐》节目宣传语,来自芒果网。


女性年龄,在审视之下,长期以来似乎都是被“一个万劫不复的数字”(诗人伊蕾语)。在这里,“姐姐”摆脱了年龄限制,成为某种气质的代名词。有意思的是,30位女选手几乎都能找对资历、特点相似的男选手,问题却在于这档节目的名字叫什么呢?你无法想象称呼郭京飞、雷佳音、李光洁这个“TF老男孩”组合为“哥哥”。那么,在“姐姐”这个称呼背后,对于女性与年龄的关系经历了怎样的演变?有了被认可的“姐姐”这一称呼,是否意味着女性就能自由自在在年龄上穿越?


1

“姐姐”的出场


 “我从男人眼睛里

发现了

一个万劫不复的数字

充满死亡欲的数字”


这首诗叫《女性年龄》,发表于《诗刊》1987年第12期,它的作者是女诗人伊蕾(1951年8月30日-2018年7月13日)。此后,伊蕾还把《女性年龄》作为了自己的诗集标题,在她的年代反思由男性的审视所带来的年龄焦虑。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年龄增长所代表的“万劫不复”并没有消失。


《女性年龄》作者:伊蕾版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0年8月


而在外形竞争激烈、“靠一碗青春饭”的演艺圈,女明星无疑最能感受到年龄所“充满的死亡欲”。


从2018年女团选秀在国内兴起开始,参加节目的就是一众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一位28岁的选手因为年龄被恶意批评,被叫作“老腊肉”。这些年轻选手面对镜头时常泪眼汪汪、手足无措,被粉丝们充满怜爱地称为“妹妹”。“妹妹”们的进步成长,能让粉丝得到“老母亲式的欣慰”,“妹妹”们的眼泪,则会激发粉丝无限的保护欲,忍不住为她投票送她出道。


女团成长综艺《创造2020》画面。


与此同时,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傻白甜”式的女主角也是近几年影视剧中最为主流的女性形象。观众评价女演员演技的一大标准,就是是否具有“少女感”。


正因为观众对于“少女感”的期待,一些女演员刚过30岁就要担心自己没戏拍,为了避免被加上“姐”的称呼,只能不停扮嫩,否则就只能接受电视剧的配角,扮演同辈男演员的“婆婆”、“妈妈”。年岁渐长即意味着失去“少女感”、失去角色、失去工作。所以才有了海清去年在青年电影节闭幕式上的“喊话”,呼吁导演、制片和观众给中年女演员更多的机会,“岁月赋予我们经验、皱纹、阅历,宽容善良、善于沟通,我们足够专业”。


2019年7月,马伊琍、姚晨、宋佳、海清在各自微博晒出四人合照,并配文:“女演员”。


也许是海清的喊话取得了成效,也可能是她正赶上了观众审美的转变。正是从去年开始,袁泉、陶虹,以及最近呼声最高的刘敏涛等女演员,在网络话题上陆续重回公众视野。


与“妹妹”相对应地,她们被粉丝称为“姐姐”,甚至出现了一个专有名词,“姐系女明星”。在互联网环境下,“姐姐”的称呼已经不是原本的亲属称谓,也不再和年龄挂钩,更像是一个形容词,代表着成熟的气质、强大的气场或者能力。比如角色里走路带风、眼神凌厉、一身职场精英范儿的袁泉,骂过导演、怼过演员、自称“虎了吧唧”的宁静,都能让人尊称一声“姐”。


这些年来,也随之出现了更多以成熟女性为主角展开叙述、关注女性生存困境的电影、电视剧。由微博网友臆想的电视剧《淑女的品格》,由袁泉、俞飞鸿、陈数、曾黎四位“姐姐”出演女主,斗智斗勇。这个故事在获得大量转发支持之后,被制作公司买下版权,开始拍摄,并预计在2020年上映。


《淑女的品格》(最初参与“想象”的微博博主包括“SUM不二”和“RAIN渲”)


多次扮演少女角色的周迅把现年67岁的法国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当作自己的偶像。于佩尔在60岁后还主演了7部电影,并拿下多个最佳女主角提名。在不同人生阶段,她得以饰演不同类型的角色。

 

伊莎贝尔·于佩尔在电影《将来的事》中饰哲学教授娜塔莉。


但是要想实现这个梦想,需要演员、市场和观众的相互作用。国内的影视行业并没有那么丰富的女性角色供各个年龄段的女演员出演。


而从现在荧屏中的女性形象来看,大众正在抛弃过去的单一审美,重新发现、审视并挖掘实力派“姐姐”们的价值,给各个年龄段的演员更多机会。在这种新的审美潮流下,才有了《乘风破浪的姐姐》的横空出世,未播先火。


与电视剧和其他综艺不同的是,除了业务能力之外,观众还期待女星们在这档综艺中展现自己作为“姐姐”强势的性格。


宁静、张雨绮等人本身就因为心直口快的性格积累了大量话题,30位各具锋芒的女性在一起所产生的冲突、碰撞天然就存在着戏剧性。标准化的偶像生产,打造的都是没有缺点、没有锋芒的乖乖女形象,偶尔在路边抽个烟被抓拍都会被网友马上热搜。面对这种千篇一律的“人设”,难免产生审美疲劳。而“姐姐”们正是打破了这种审美,敢说敢做,甚至敢和节目组工作人员叫板,让人心生期待,正如网友所说,“我们是怀念这种性格不同的个体三观直接碰撞的真实感”。


在讨论中,被反复提及的还包括“姐姐”们争强好胜的“事业心”,比如训练三天瘦两斤、练出马甲线、累到不想劈叉、熬夜练习记错母亲节。网友乐于看到已经拥有事业的女性离开自己的舒适区,在新的领域努力、竞争。相比“野心”曾是贬义词的时代,这种对“事业心”的关注和赞扬,无疑是对女性传统刻板印象的打破,以及对女性个人价值的认可。

    

正如尼采所说,要求强者不要表现为强者,要求他们没有征服欲、战胜欲、统治欲,这就如同要求弱者表现为强者一样的荒谬。


2

“姐夫”的退场


进入《乘风破浪的姐姐》的讨论,避不开“姐姐”们身后的“姐夫”。参加节目的“姐姐”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让“姐夫”从台前退到了幕后,一类是根本不需要“姐夫”的存在。


有传言提到“姐夫”们正在进行资本运作,以期干预选秀的进程,只不过有人希望妻子走得更远,有人希望妻子早点被淘汰。传言真假难辨,却可以折射出多数人对于女明星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猜测与看法。


而尚未成家的选手如郁可唯,则有粉丝在其微博留言劝她努力训练:“咱们没有姐夫就只能靠自己了!”


此前以女明星为主角、关注度较高的真人秀节目大多可分为两类,一类像《妈妈是超人》这样展现她们作为母亲、妻子的身份,另一类则像《女儿们的恋爱》这样关注她们的情感生活。


在真人秀《妻子的浪漫旅行》播出之后,曾有谢娜的粉丝批评谢娜,为什么在节目中不多聊聊自己,张口闭口都是丈夫张杰。谢娜在微博对此作出回应,“这是‘妻子’的浪漫旅行,‘妻子’们不聊丈夫那聊什么?”谢娜没有错,粉丝也没有错,问题在于太多节目只关注女性作为妻子或是母亲的身份,自然没有多少镜头关注她们作为女性个体的一面。


“星二代”在出道时,往往千方百计摆脱“某某之子”的标签,来证明自己不是某人的附属,以完成自我身份的认同,但女艺人在婚后却会频繁谈起自己的家庭和婚姻生活。这本身是人之常情,不过在这种语境下,她们很容易就用“某某之妻”的身份取代了原本独立的演员/歌手/主持人身份。而一些亲子类、家庭类节目更会加深她们的这种自我判断,仿佛结完婚她们就不会唱歌、不会表演,只会秀恩爱、带孩子了一样。


另一方面,单身的女星也会在当下的舆论环境中倍感压力,“单身”成为一个需要费力解释的选择,或是一个增加娱乐效果的话题。在《十三邀》中,许知远面对马东希望进行的是知识或职业对话,面对俞飞鸿好奇的则是“你有男朋友吗?你没想过要依靠男人吗?”

 

俞飞鸿在《十三邀》的视频截图。


《乘风破浪的姐姐》能够异军突起,原因可能不只在于请到了阵容强大、话题度高的明星嘉宾,更在于观众厌倦了只能在真人秀中看到女明星的感情生活和家庭日常,受够了一些节目传递的年龄焦虑、单身焦虑或者吹捧不老容颜的价值观。


参加节目的三十位选手,有生过孩子的,有结过婚的,也有仍然单身的,从网友的留言来看,大众更希望节目最终呈现的是“不论处在任何人生阶段,女性都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不管有没有“姐夫”,“姐姐”们的成功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


这可能也是作为这档节目主要受众的都市青年对自己的定位和期许。《2018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8年全年,中国结婚率仅为7.3‰,创十年来最低水平,全国单身成年人超过两亿。主动选择单身的人正越来越多。


在《单身女性的时代:我的孤单,我的自我》一书中,作者丽贝卡·特雷斯特提到,我们将不可避免地迎来属于单身女性的时代,“单身不是要拒绝男人、拒绝爱,而是要提倡一种充实、自主的生活”。


《单身女性的时代:我的孤单,我的自我》作者: [美]丽贝卡·特雷斯特译者: 贺梦菲 薛轲版本: 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5月


面对提倡充实、自主生活的受众,综艺节目毫无疑问不得不作出调整。当然,在《乘风破浪的姐姐》之外,能被广泛接受的女性形象仍然有限。“姐姐”是对女性传统刻板印象的打破,是一种更多元的审美取向和潮流,但与此同时也是一个新的标签,贴上这个标签,就掩盖了女性可能拥有的更独特、更丰富的魅力,贴上这个标签,也就堵死了女性除“姐姐”外其他的人生选择。何况,在真实的、普遍的性别平等到来前,那些被排除在“姐姐”之外的“中年”女性呢?


光有“姐姐”还远远不够。


作者|肖舒妍

编辑|张婷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