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死的安全带终于被刘伟割断。


肖华(化名)从火势渐强的黑色越野车驾驶位爬出,向车尾方向奔去。行至半途他止步回望,想取落在挡风玻璃下方的手机。王堃瞥见大骂阻止,“你还想活命吗?”


5分钟后,明火烧至越野车后备厢的氧气罐,车辆爆炸,烈火瞬间“爬满”整个车身。20多米外,肖华听到巨响,望着熊熊大火和被烧得黢黑的车体,心有余悸。


这是6月8日发生在京开高速的一幕。因两车相撞,一辆越野车起火自燃,司机肖华被困。大兴区消防救援支队的刘伟、王堃因公外出途经事发地点,分别参与救人和灭火,并在车辆爆炸前将肖华救出。


几日后新京报记者联系肖华时,他仍不知道救援人员的真实身份。车主难以想象,自己如此幸运,车后紧跟着两名曾经的一线“消防人”。


刘伟、王堃两人入伍近20年,早已告别一线转岗后方,负责火灾事故调查和防火等工作。刘伟说,无数次在烟火中来去,频繁出入“生死场”,“这次救人真的是职业本能。”


刘伟(右)和王堃(左)曾是一线消防员。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摄


回京偶遇两车追尾车辆自燃


一场车祸,将转岗多年的消防人刘伟、王堃,重新拉回到灭火一线。


6月8日13时,刘伟和王堃外出回京,跟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后方,目睹了这辆越野车和厢式货车相撞的全过程。


撞击之下,货车横在了高速路最左侧,越野车撞到应急车道上,车头已变形抵着路边护栏,引擎盖处有明火,伴有黑色浓烟。“撞上的一刹那,越野车的左前侧便开始着火了。”刘伟回忆,他盯着后视镜慢慢将车往后倒,和事发车辆保持安全距离后两人下车。


查看现场情况后,两人达成默契,一个负责灭火,一个负责救人。


王堃在后方停靠的车辆上,拿到四五个车载干粉灭火器。由于容量太小,这些灭火器很快被用光,他从附近公交车上找到几瓶稍大的灭火器,同时,几名公交司乘人员也在帮忙灭火。


刘伟试图救出被困司机。对方右胳膊上一大片皮脱落,脸上淌着血,身体被安全带紧紧固定在座椅上。王堃说,“我当时想的是,人还没救出来,火一定要控制住。”


由于撞击,越野车副驾驶上堆积的各种杂物被挤压变形,难以挪出,且火情集中在前机盖、左侧轮胎,驾驶室车门是肖华唯一的“生门”。但驾驶座上,安全气囊已弹出,司机系在身上的安全带自动锁死,他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


刘伟说,他使劲按压安全带卡扣但无法打开,因司机体型微胖,凸出的小腹将安全带崩紧,用力拉扯也没有缝隙。


此时,火势已蔓延至前挡风玻璃,高温灼烤下,安全气囊开始溶化,溶解物不停滴落在肖华的大腿上。后备厢里,还放置了一个氧气瓶,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事后回忆此事,司机肖华说,他当时既慌张又害怕,“觉得自己完蛋了。”


爆炸5分钟前救出被困司机


卡死的安全带最终被壁纸刀割断。


此前,刘伟已尝试多种办法。他最初是用寻到的扳手和指甲刀等物切割安全带,但皆以失败告终。他一边在安慰司机,稳定对方情绪,另一边也在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他说,“当时想的是,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解救司机了,但如果只因为没有工具,眼看着人死在里面,‌‌我心里肯定是过不去的。”


“有刀吗?”刘伟向周围其他车主大声询问,但进京的车辆车主通常不会携带刀具。幸运的是,附近一辆公交车的售票员,从挎包里掏出一把壁纸刀。


刘伟已记不清割断安全带花了多长时间,在他看来,那个关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很难熬。但肖华记得,从看到刘伟拿到刀,到安全带被彻底割断,不超过10秒钟。


将肖华救出后,刘伟随即拿出手机拨打火警。由于车辆后备箱还放有氧气瓶,王堃安排后方车辆往后移,保持20至30米的安全距离。


5分钟后,火势从车辆前挡风玻璃烧至后备厢,氧气罐爆炸,大火瞬间吞没整个车身。


爆炸时,王堃伸出胳膊护住站在身旁的两个人,随后趴在地上。他说,余光中瞥见许多车主依然举着手机正在录像,“当时确实有点生气,希望大家能多了解下消防常识,遇见这种情况,能搭把手救人。”


随后,大兴区消防救援支队黄村消防救援站抵达现场,控制并扑灭现场火势,爆炸未造成人员伤亡。另据北京交警当日通报,事故造成肖华双臂轻微烧伤,两车损坏。目前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刘伟和王堃离开前,肖华曾希望两位“救命恩人”留下电话,“但他们说举手之劳,不告诉我。”肖华说,他随后被赶来的120救护车送医,目前,他因面部被玻璃碎片划伤,腰部骨折等伤情,仍在住院接受治疗。


几日后记者采访时,肖华仍不知这两名逆行救人者的真实身份。车主难以想象,自己如此幸运,车后紧跟着两名“消防人”。


转岗多年的“前一线消防员”


“消防人”的称呼,已跟随刘伟和王堃多年。


今年38岁的刘伟,入伍18年,2010年开始转岗,如今是大兴区消防救援支队的一级指挥员,平日里主要负责防火设施和器材的监督、检查工作。有时他也会跟随消防员前往火灾现场,调查起火原因、损失程度,并起草事故报告书。


王堃和刘伟的经历类似,两人同龄。2000年入伍后,他做过四年的一线救援人员,转岗后,主职从灭火转为防火。如今,他是大兴区消防救援支队防火监督三大队的副大队长。


6月10日,记者采访过程中,大兴区某地点出现火情,刘伟、王堃接到电话,需要迅速赶赴现场,调查起火原因。


6月10日,刘伟在大兴区某火情现场向工人询问情况。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摄


抵达现场后,两人在起火点周围绕行一圈,环顾勘查,刘伟拿出手机拍照记录,王堃发现附近有一个气体罐并询问现场工人,得知是氩气罐才放下警惕,“这个是惰性气体,不易燃。”


“窒息致死、一触碰皮肤便簌簌抖落的老奶奶,烧成炭状、不成人形的蜷缩遗体,遭遇车祸、头部被削掉一半的车主……”他们参与众多火灾事故调查,也曾目睹无数惨烈的灾难现场。


2017年11月18日,大兴区西红门镇新建村发生火灾,造成19人死亡,8人受伤。两人也曾参与这次火灾事故调查,再次提起这起事故时两人表情凝重,“很惨”,王堃说。


在王堃看来,消防员无论工种都需要较强的心理素质。“一些年轻的消防员,前几次出警,如果见了比较惨烈的现场,回来看见红烧肉都会直接吐出来。”因此,队里设有心理咨询室,会定期给消防员做心理干预。


“很多年轻的消防员,包括我在内,出现场时真的是‘兴奋感’大于‘害怕’的。”回忆起6月8日的救援过程时,刘伟说,他见过许多车祸后被撞人员的惨状,但那天面对被安全带困住的肖华时,他很害怕,“怕这条生命在眼前一点一点消逝,怕自己无能为力。”


“见多了惨剧,对生命和家庭看得更重”


刘伟和王堃均已结婚生子,两人的微信头像都是孩子的艺术照。刘伟说,“水火无情,不是人为可控的。见多了惨剧,对生命和家庭看得更重了。”


事发后,他们并未将救人的事情告诉家人。随着现场视频在网络的流传,各家媒体报道,事发次日,早上6点时,刘伟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询问他是否受伤。


队里也早已将此事传开。王堃说,其实消防队伍里,不管是负责灭火防火的,‌还是负责后勤政工的,‌‌碰见这种事时没人会袖手旁观。他们如同“逆行者”,可能事后回想起来会有后怕,“但在那一瞬间,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


刘伟有两个孩子,在他们眼中,爸爸是自带光环的英雄。提及孩子,刘伟忍不住笑了,“我儿子玩过家家时喜欢扮成消防员,在衣服背后写上‘消防员’三个字。”


问起孩子的梦想,他们总会说长大后要当消防员。但刘伟觉得,孩子还小,并不能完全理解“消防员”所肩负的责任,等孩子们大了,如果还喜欢这个职业,他会支持。


王堃也有两个儿子。家人告诉他,得知此事后,3岁半的小儿子出门见人就说,“我爸爸昨天救了一个人。”小小的头高昂着,满是骄傲。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编辑 左燕燕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