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葛格


杰西·鲍尔和他手臂上的蜜蜂纹身


1978年在纽约出生的杰西·鲍尔(Jesse Ball)是一位高产的美国新锐小说家、诗人。他的写作速度极快,距今已出版18部作品。2008年,鲍尔凭借《早逝的吕贝克、布伦南、哈普和卡尔》赢得《巴黎评论》的普林顿奖(Plimpton Prize),从此在美国文坛声名鹊起,确立自己作为美国新锐小说领军人物的地位。2015年,他以小说《自杀式疗愈》入选美国国家图书奖长名单。两年后,鲍尔入选英国老牌杂志《格兰塔》年度最佳美国青年作家。英国文学评论家詹姆斯•伍德称,鲍尔的小说常带有相似的静默,而他的文字像是在一个黑暗、空旷的教堂中大声祈祷。而鲍尔想象中的读者是那些想要去改变世界,并且不相信有简单解决办法,拥有相当浪漫主义情结的人。


就在上月(2020年5月),鲍尔于2014年创作的小说《不语》(Silence Once Begun)被引进出版,这也是鲍尔继《为何,以及如何谋划一场火灾》、《自杀式疗愈》及《回不去的旅人》之后,第四部被译成中文的作品。《不语》中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日本大阪,在附近村庄八名老人失踪之后,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向一筹莫展的警方,递交了一封署名为小田宗达的认罪书。但自审判到被送上绞刑架,小田宗达始终保持沉默。小说围绕对小田的家人以及案件相关人员的采访展开,是一部构思奇特的作品。针对这部作品,曾于去年上海书展前在芝加哥采访过鲍尔的青年作家俞冰夏,于6月17日,以“成为少数派的勇气”为题,通过线上的方式和读者们分享了自己关于《不语》的阅读感受。


 

《不语》,[美]杰西•鲍尔著,熊亭玉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5月版


害羞的快速写作者


鲍尔目前生活在芝加哥,并在芝加哥艺术学院任教,“教授坑蒙拐骗、白日做梦和走路”。他不时在Twitter上分享自己在各种纸片上创作的插画,也热爱围棋,去年在上海参加书展期间,还去聂卫平围棋道场对弈。他坚持素食,养了一只很大的狗,和伴侣生活在一起,规定只有到中午才可以说话,因为早上要用来安静地思考。鲍尔将自己的人格投射为一只狐狸,并有很多文身,手臂上有近两百只蜜蜂。

 

鲍尔在Twitter上的最新发布,并配文:“站在手推车上,爱抚着我的狗”。


俞冰夏谈到,当自己在采访鲍尔时,也对他害羞的性格感到了一些意外。在她眼中,鲍尔和当时其他热门的作家不太一样,不像是个混文学圈的人。他的家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家具,书也全部都扔掉了,或者卖给了旧书店,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


事实上,鲍尔在纽约一个普通家庭长大,在公立学校接受教育。他曾有一个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哥哥,需要花大量时间去照顾对方,书籍是他的庇护所。从12岁起,鲍尔开始写诗,只为了自己。而因为非常喜欢文学,他常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2004年,鲍尔在哥伦比亚大学结识诗人理查德·霍华德(Richard Howard), 在后者的帮助下,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三月书》(March Book)。随后,他在2007年出版了第一部小说《失聪的周六》(Samedi the Deafness),这也是俞冰夏读到的其首部作品。

 

Samedi the Deafness,Jesse Ball,Random House USA Inc,2007


俞冰夏回忆,“我知道杰西·鲍尔应该比较早,大概是2008年或者2009年。那时候我住在纽约。你如果去书店的话,就会看到一些比较红的年轻作家的作品,一个是他,一个就是乔纳森·萨弗兰·福尔(Jonathan Safran Foer)。鲍尔那一代的作家现在年纪都已经40多了,我接触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可能20多岁、30岁不到,在他们身上能看到在过去十年里面整个美国文学圈的变化和转变。”


而这种转变在俞冰夏看来,体现在作家们更喜欢以比较清新或个人化的生活方式去创作,对宏大叙事的兴趣比较低,和前一代人“想要写伟大美国小说“的理念有差距。而作为从上世纪90年代至新世纪初期接受教育并成长起来的作家之一,鲍尔和同辈一样,对实验文学更感兴趣,受上一代的部分后现代作家的影响较深,喜欢结构性、爆炸性这种新的东西,并且得到了创作上的鼓励,在当时出现了很多打破传统的作品。


而鲍尔的快速写作过程,也常让人联想到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写作。俞冰夏也在分享中谈到,“杰西·鲍尔写小说的方式非常奇怪,他平时是不写的,只会隔段时间找一个礼拜突击写,然后每一本小说都是一个礼拜里面写完的,而且他不在家里写小说,经常跑到外面去找一个咖啡馆或者去一个外国的城市,而且是非常集中地写,回头也不怎么改的。所以这种写作方式会让他的小说读起来跟经过深思熟虑的小说不太一样,可能更自然。”


将个人情绪放大极致的实验写作


俞冰夏认为,鲍尔在各个时间段受到了不同作家的影响,这和鲍尔本人的状态有关,每次实验的方式都不太一样,“他就没有把自己的固定风格,不会把自己写作套路带到每一本新书。”比如,《自杀式疗愈》这本书中的长句,就是受托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的影响比较大。而俞冰夏也表示,“在杰西·鲍尔的作品里,我个人比较喜欢《不语》,感情非常真挚,你们可以看得出这个作家在当时写小说的时候,自己在经历一些情感上的波动。”

 

《自杀式疗愈》,[美]杰西•鲍尔著,沈慧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6月


在《不语》于2014年出版时,鲍尔曾在《巴黎评论》的采访中提到,自己的创作受到安部公房的影响。而他最喜欢对方的一点在于,并不将瞬息的真实当作完全的真实。这也正是他想做,不去为那些本应模棱两可的事物下任何定论。但他却不完全认为,自己在《不语》中描写的日本,就是远藤周作或安部公房笔下日本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卡夫卡未完成的长篇小说《美国》中的美国。但在俞冰夏看来,《不语》“读上去有一点早期村上春树的感觉,比如《舞!舞!舞!》,有一种写诗的感觉,这种感觉是我们曾经熟悉的,就是说把个人情绪放到最大的一种虚构式的写作方式。写实验性质的小说,有时会被绑架在结构上面,但是这本书没有。它主要讲的是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能够让这种热烈的爱情变得寂静,然后人为什么会愿意为了爱情遭受一种情感上的内爆。”


 

《闯入者》,[日] 安部公房著,伏怡琳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年7月版。安部公房(1924~1993)是日本战后第二代著名小说家、剧作家,长期受存在主义、超现实主义等西方现代派影响,关注人的现实处境,充满奇特想象。


俞冰夏也在之前与鲍尔的采访中提到过,鲍尔的小说中总是以彻底的孤独作为起点,但化解的方式各不相同,“很有可能,写作本身正是鲍尔本人抵抗孤独的一场大型实验。另有可能的是,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这场实验。” 而当时,鲍尔针对自己作品中的孤独谈到,“我认为是人生的必然,是意识的反映。我说过我几乎是个佛教徒。认识到你在思考是痛苦的过程,也是活着的意义,同时是孤独的来源。”这种孤独与生活意义之间的相互纠缠和挣扎,在《不语》中也得到一定体现。鲍尔在书中写到: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沉默的王国,但有一个人可以说话,那他就是永恒之美的国王。但是现在,在我们这世上,说话就没有个尽头;然而会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与其说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但是,我们还在挣扎继续。”


作者丨葛格

编辑丨李阳

校对丨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