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一个月以前,我可能会以为世界末日是洪水是海啸是突发的大火是彗星撞地球。今天看到曾经熙熙攘攘的街只有零丁的灰白鸽子飞过。立春是一年的开始,我作文里2020年的世界也以它的姿态自顾自地开始了。”这是今年二月份我在社交媒体上留下的一段话,获得了七个点赞和一个评论,那个评论蔫蔫地说:“确实。”

    

没有口罩没有消毒液,就着所有新闻频道滚动播出的新增人数,和家人每天一点一线生活,唯一的开心时刻就是看看小学留下的一本《精选冷笑话大全》,还是以前的东西有意思。俗话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那不太好的开头是成功的几分之几呢?我想。

    

三月,一切向好,怪不得古代人们就说春天是播种希望的季节。某天晚上刷朋友圈的时候,网友小蕾的一条朋友圈让我有些好奇,“方舱医院关舱了,不想回家”,配图是她坐在大巴上向下拍摄的方舱医院和门口手捧鲜花的医护人员们,照片里天是晴的,是透亮的,是小学课本里会教的一个成语“碧空如洗”。

    

在聊天框寒暄了一会儿之后,她给我讲了讲属于她的方舱传奇:

    

朋友圈的照片是小蕾提着两个箱子、一个书包和医护人员道别之后坐上了离开江岸方舱医院的大巴,她紧紧攥着出舱证明和护士姐姐送给她的一小束康乃馨,那天是三月八日妇女节。

    

当她回忆起这“因祸得福”的16天方舱的生活,更像是一场升级打怪的游戏,没有外挂,没有BUG,有的是方舱里所有人对她“夸张的好”,听起来更像是儿童益智游戏里的情节,最后主人公胜利了,坏蛋鼻青脸肿地举起白旗投降。

    

24岁的小学美术老师小蕾是地道的武汉人。在此之前她从来有想过这个疫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谈到是怎么感染上的新冠病毒,她忿忿地吐槽起整个“故事”的开始。

    

二月中旬小蕾爸爸给结拜兄弟送菜,回来第二天奶奶就发烧了,爸爸自己因为“年轻”没有被感染上,结果奶奶中招了,随后小蕾照顾奶奶也中招了,但是爸爸对于这一切是不承认的。

    

在确诊之前,小蕾的爸爸妈妈陆续有发烧的情况, 随后奶奶又发烧,她开始照顾一家人, 每天高强度连轴转的护理让她没有很好地休息,过了几天她因为奶奶去医院不能去照顾又哭了两天。

    

回看整个感染新冠病毒过程,她对爸爸的看法没什么变化,他一直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习惯了。用她妈妈的话来说就是:老了就是苏大强。

    

小蕾在第三四天发烧了。最开始她以为仅仅是普通感冒,一直试图退烧自愈。后来奶奶确诊去了医院,她作为密切接触者,也去了指定地点进行隔离,查了核酸之后,是阳性,她被安排入住方舱医院。

    

这个结果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因为知道自己天天咳嗽不太对劲,小蕾意外地冷静。她的爸爸妈妈在此之前已经做了几次核酸检测,她还跟他们说你们去方舱了也不怕,天天跳广场舞好玩得很,结果轮到她去武汉方舱医院跳广场舞了。

    

“我们年轻人感染这个,完全是没休息好,然后太累了。”小蕾说。

    

2020年2月5日22时,武汉江汉方舱医院正式启用,开始接收新型冠状病毒的轻症患者。2月22日晚,小蕾被安排进入方舱医院进行隔离,用她的话来说,接下来的16天是“收获满满、终身难忘”的方舱生活。

    

说不紧张也只是安慰自己,对陌生环境多少还是有点忐忑,她觉得自己内心平静,其实还是有点慌的。

    

进舱之前,和大多数人一样只在新闻里看到过方舱医院,小蕾也是,甚至很少看抖音的她只知道方舱医院里面的病患会跳广场舞。进舱之后,小蕾才知道方舱医院里根本不愁吃的,而且吃的根本吃不完,厕所是在外面的,也没有地方洗澡,最关键的是原来四肢不协调的她也能跳广场舞。

    

第一个晚上,和之前在家里不同,小蕾几乎没有睡觉,她不停在想隔壁板间大叔们打鼾声怎么那么大,头顶上的大灯为什么不能关,她强调不只是第一个晚上几乎睡不着,是每天。

    

在别的病患每天思念亲人的时候,谈及家人,小蕾觉得自己是照顾家里人累进医院的,“不然我二十来岁,咋跟这些叔叔阿姨在一起?”

    

对于她来说,“因祸得福”这个形容词再恰当不过。在方舱医院里小蕾无比放松,每天都很充实,反正在这里比家里好玩,做志愿者天天为人民服务,大家都念着她的好呢,在家里操心就是理所应当。

    

最后小蕾用了一句话总结,“反正不咋想”。

    

在方舱医院的生活简单又固定:早上六点多护士来给病患们查体温血氧心率,小蕾和一些叔叔阿姨也差不多这个时间起来,因为七点多会发早餐,她要帮着护士姐姐们去楼下拿早餐发早餐。吃完早餐大家一起做早操,唱歌跳舞,还有一些中医讲座。十一点多作为志愿者的小蕾要去取饭,发饭。大家吃完一般溜溜食,午睡,四点多会拿盆子接热水去外面厕所擦澡,然后晚上五点十分去取晚饭,五点多发完饭吃完饭,一般都是七八点属于方舱的晚上活动,整个方舱卧虎藏龙,唱歌跳舞的都有,一天还会有三到四次血氧心率的测量。

    

随着跟叔叔阿姨们关系越来越好,跟她们打成一片的小蕾开始了自己的“广场舞生涯”。这验证了她担心很多年的事,以后老了跟不上广场舞怎么办。

    

以前她也经常去公园散步,试图跟上阿姨们的脚步,结果只能做那种僵尸操,就是走路转圈圈,做做手势,来了方舱医院她发现,还是真的跟不上,四肢是真的不协调,旁边阿姨们都一个比一个灵活。但是在广场舞上,还是有一点进步,跟着叔叔阿姨们在舱里巡演,她脸皮厚了。从第一次的心情忐忑,到后面麻木了,“我就是没有感情的领悟机器”,她说。

    

在舱外是一个普通人的小蕾从围观广场舞到成了领舞再到带着舞团在方舱医院巡演九遍,最后被各路媒体拍摄报道成为“明星”,一切显得顺其自然,她又有点懵。

    

带着这种懵,小蕾一直懵到了方舱医院关舱。可能是凑巧,也可能是刻意的安排,总之最后一天是三八妇女节。直到吃完在方舱医院的最后一顿午餐,所有指标一切正常的她准备启程回家了。除了提着来时带着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她还多背了一个包,那是在方舱里认识的叔叔阿姨送给她的零食水果。

    

在上大巴前,她和医护人员道别,互相邀请以后常来玩。有个医生向她走来,她以为只是经过她,那个医生停在她面前送给她一支康乃馨,跟她说:小蕾最可爱了。

    

她念叨了这句话好久,直到上车坐在大巴靠近窗户的位置,看着车下脱掉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们,有些医生护士警察的背后还有她拿马克笔画的卡通小人,那是她在学校里上课教给孩子们的内容。

    

靠在座椅上,她感动,但是没哭,她也觉得挺奇怪的。她想念方舱医院无限供应的三餐和零食,那都是武汉星级酒店大厨做出来的,很美味。想念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能记住所有患者名字的医护人员们,也想念动感的音乐一响起,她又能忘掉疫情忘掉不愉快带着叔叔阿姨们一起跳广场舞,她觉得一群人在一起挺有意思的,抛开年龄,丢掉一切有的没的,在这里,他们都是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人。

    

没有肆意的煽情,也没有小说里剧情式的情节跌宕,在这里每一个人物的刻画都异常饱满,方舱医院里每个人的生活背景不尽相同,在这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患者。除了快乐之外克制的情感宣泄,真实的生活困境,人类的悲伤相通,却各有各的快乐。唯一与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的是,再戏剧的场景也会有结局。

    

车开了,她没有哭,也没有回头,就这么坐着,任由车子飞驰。她知道这次的离开不是结局,她的生活也在一往无前地走着。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吧,这个在方舱医院跳广场舞的24岁女孩想着。

    

作者:王智慧  编辑:井彩霞